他开始用细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剥离人体组织上的脉管,用大头针把拉出来的血管固定好。他双手的动作飞快又轻巧,更像是捕蝶人的手,而不是
儿。他还会假装自己记得来客即将提到的每一个人名,其实,他在日常生活中的记性并不好。他是鲁汶大学的校长,但从夏季开始他就躲到乡下来了,抱怨他的身体不好。
他们一起把壁炉生起来,坐下来吃东西。主人吃得很不情愿,但事实证明,每一口都能激起他的胃口。红酒很配奶酪和肉。范·霍森把票拿给他看。他们一言不发地看着那几张纸,然后,菲利普走到窗边,戴上眼镜,好把那些细致、错综的线描图案和文字看得更清楚。就连票面都堪称艺术品——最上面是文字,下面是一幅鲁谢大师亲笔绘制的精美插图,画的是人类胎儿的骨骼。两个胎儿,坐在几块石头和枯干的树枝间,手里拿着乐器,一个看似小号,另一个看似竖琴。如果仔细去看那些纠缠的线条,你就会发现,画面中还有很多骨头和头颅,精细之极,任何用心看的观者都必定能看出来,那些也是小胎儿的骨头。
“很漂亮,不是吗?”来客站在主人的身后看着,随口问道。
“有什么漂亮的?”菲利普·费尔海恩不客气地回道,“人骨而已。”
“这是艺术。”
但菲利普不能被卷入这种争论,不能像范·霍森在大学里认识的那个菲利普·费尔海恩那样。对话并没能继续下去,你可能会觉得,这位主人心不在焉,也许隐居独处让他的思绪飘得太远了,他只习惯在头脑里和自己对话了。
“你还保留着它吗,菲利普?”过了一会儿,他多年前的学生问道。
费尔海恩的实验室在一小间外屋里,大门口有一扇门直通进去。看到实验室里的情形,他一点儿都不惊讶,小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雕刻匠的工坊,到处都是薄板,蚀刻盆,墙上挂满了凿刻工具,到处都摊放着要晾干的印刻半成品,地板上还有拖曳重物后留下的错综痕迹。来客下意识地走到印刻好的几张纸边——画面展现的全是肌肉和血管,肌腱和神经。标注清晰,一目了然,完美。这间屋里还有一台显微镜,会让很多人艳羡不已的、最高级的工具,配有本尼迪克·斯宾诺莎打磨的镜片,菲利普用它来观察血管束。
实验室里只有一扇朝南的大窗,窗下摆着宽大、整洁的工作桌,这么多年来,桌上始终摆放着那件标本。你会看到,标本旁边有只玻璃罐,里面没东西,只装了六七成的干草色液体。
“如果我们明天要去阿姆斯特丹,你要帮我把这些都收拾好,”菲利普说着,又带着责备的口气加了一句,“我一直在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