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可怕的广场,他头晕目眩的感觉消失了。刚走了几步,现实感也恢复了。他开始适应这里的气氛。最初,从他那诗人的脑袋里,——也许,干干脆脆,十分散文式地,是从他那空空的肚皮里,升起了一道烟雾,或者说,一道水汽,扩散着,挡住了物体,只让他隐隐约约看见:在那若隐若现的噩梦迷雾中,在那使得一切轮廓抖动、一切形体扭曲、一切物体壅积为无比巨大群团的梦幻黑暗中,物膨胀成为幻相绰绰,人膨胀成为鬼影憧憧。经过了这样一番幻觉丛生之后,目光渐渐不再迷乱,也不再放大一切了。真实世界缓缓在他周围显现,撞击着他的双眼,撞击着他的双脚,一片又一片拆毁了他起初以为受其围困的那种种恐怖的诗情幻景。他不能不看清楚了并不是涉行于冥河,而是辗转于泥污,推搡着他的并不是魔鬼,而是盗贼,岌岌可危的并不是他的灵魂,而干脆就是他的性命——既然他缺乏那个宝贵的调解者,能够非常有效地撮合强盗和好人的那玩艺儿,即金钱!他更仔细地,也更冷静地考察这里的狂乱景象,终于从群魔会一交跌入了下等酒店。
所谓“奇迹宫廷”其实只是一个下等酒店。不过,那是盗贼们的酒店,一切都沾上了葡萄酒和血的鲜红色。
到达行程的终点,那些破衣烂衫的扈从人员终于把他放了下来,这时,他眼前的景象是不能使他重新诗意盎然的,——即使是地狱之诗也不行!只有空前散文式的冷酷现实:地窖!如果这里描述的不是十五世纪的事情,我们要说,格兰古瓦是一交从米凯朗琪罗跌到了卡洛(61)。
(61)雅各·卡洛(1592—1635),法国雕刻家、画家,米凯朗琪罗比他大约早100年。另外,米凯朗琪罗的画大多以神鬼为主题,例如《创世记》、《最后的审判》等;卡洛则擅长描绘巴黎下层社会,例如《波希米亚人》、《乞丐》……等等。雨果这句话的意思或许是指这两个方面。
熊熊大火在一块宽阔的圆形石板地上燃烧,火焰烧红了此刻正好空着的大镬的三只脚。围着火堆,横七竖八放着几张破烂桌子,没有任何粗通几何学的仆役稍费心思,把它们构成的图形略加调整,或者至少使它们不至于交切成万分怪异的角度。桌上闪耀着葡萄酒和麦酒满溢的罐子,围坐着许多醉汉,他们的脸由于烤火,也由于喝多了酒,通红发紫。其中有一个大肚子、满脸喜色的人,正肆无忌惮地把一个胖乎乎的肉感的妓女搂在怀里亲热。还有一个假丘八,用他们的切口来说,就是一个“滑头码子”,吹着口哨,正在解开他那假伤口上的绷带,舒展着从早晨起就千裹万缠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