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镇永远是过新年,腊月二十以后就火起来。四叔家里这回须雇男短工,还是忙不过来,另叫柳妈做帮手,杀鸡,宰鹅;然而柳妈是善女人,吃素,不杀生,只肯洗器皿。祥林嫂除烧火之外,没有别事,却闲着,坐着只看柳妈洗器皿。微雪点点下来。
"唉唉,真傻,"祥林嫂看天空,叹息着,独语似说。
"祥林嫂,你又来。"柳妈不耐烦看着她脸,说。"问你:你额角上伤痕,不就是那时撞坏?"
"晤晤。"她含胡回答。
"问你:你那时怎后来竟依呢?"
阿毛。各处去向,都没有。急,央人去寻去。直到下半天,几个人寻到山坳里,看见刺柴上挂着只他小鞋。大家都说,完,怕是遭狼;再进去;果然,他躺在草窠里,肚里五脏已经都给吃空,可怜他手里还紧紧捏着那只小篮呢。……"她于是淌下眼泪来,声音也呜咽。
这故事倒颇有效,男人听到这里,往往敛起笑容,没趣走开去;女人们却不独宽恕她似,脸上立刻改换鄙薄神气,还要陪出许多眼泪来。有些老女人没有在街头听到她话,便特意寻来,要听她这段悲惨故事。直到她说到呜咽,她们也就齐流下那停在眼角上眼泪,叹息番,满足去,面还纷纷评论着。
她就只是反复向人说她悲惨故事,常常引住三五个人来听她。但不久,大家也都听得纯熟,便是最慈悲念佛老太太们,眼里也再不见有点泪痕迹。后来全镇人们几乎都能背诵她话,听到就烦厌得头痛。
"真傻,真,"她开首说。
"是,你是单知道雪天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才会到村里来。"他们立即打断她话,走开去。
她张着口怔怔站着,直着眼睛看他们,接着也就走,似乎自己也觉得没趣。但她还妄想,希图从别事,如小篮,豆,别人孩子上,引出她阿毛故事来。倘看见两三岁小孩子,她就说:
"唉唉,们阿毛如果还在,也就有这大……"
孩子看见她眼光就吃惊,牵着母亲衣襟催她走。于是又只剩下她个,终于没趣也走,后来大家又都知道她脾气,只要有孩子在眼前,便似笑非笑先问她,道:
"祥林嫂,你们阿毛如果还在,不是也就有这大?"
她未必知道她悲哀经大家咀嚼赏鉴许多天,早已成为渣滓,只值得烦厌和唾弃;但从人们笑影上,也仿佛觉得这又冷又尖,自己再没有开口必要。她单是瞥他们,并不回答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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