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崔也不怎有点心事似,谈着谈着老五觉得有到饭车上找点酒食必要,而让小崔安静地忍个盹儿。“怎着?饭车上去?”老五立起来,向车里瞭望。
小崔没拾碴儿。老五见苟先生已躺下,双脚在椅子扶手上仰着,新半毛半线棕黄色袜子还带着中间那道褶儿。张乔二位免票喝得正高兴。营副排长都已睡熟,爆竹静悄而热烈在地上放着,纸色血红。老五偷偷地奔饭车去。
小崔团团,窝在椅子上,闭上眼,嘴上叼着半截香烟。
张先生瓶已剩下不多,解开纽扣,汗从鬓角流到腮上,眼珠发红,舌头已木,话极多。因舌头不利落,所以有些话从横着来。但是心中还微微有点力量,在要对乔先生骂街之际,还能卷住舌头,把乱骂变为豪
,快去过年,还不到家!车外,黑影,黑影,星天起伏,积雪高低,没有人声,没有车马,全无所见,片退不完,走不尽黑影,抱着扯着列灯明气暖车,似永不散手,快去过年,还不到家……
张先生由架上取下两瓶白酒来,边涮茶碗,边说:
“弟兄见如故!咱们喝喝。到家过年,在车上也得过年,及时行乐!尝尝!真正二十年营口原封,买不到,和位‘满洲国’大官匀来。来,杀口!”
乔先生不好意思拒绝,也不好意思就这接着。眼看着碗,手没处放,心里想主意。他由架上取下个大纸包来,轻轻地打开,里面还有许多小纸包,逐地用手指摸过,如药铺伙计抓完药对着药方摸摸药包那样。摸准三包:干荔枝,金丝枣,五香腐干,都打开,对着酒碗才敢发笑:“见如故!彼此不客气!”
张先生胖手捏破个荔枝,啪,响得有意思,恰似过年时节应有响声。看着乔先生喝口酒,还看着,等酒已走下去才问:“怎样?”
“太好!”乔先生团着点舌头,似不肯多放走口中酒香,“太好!有钱也买不到!”
对喝。相让。慢慢脸全红起来。随便地说,谈到家里,谈到职业,谈到朋友,谈到挣钱不易,谈到免票……碗碰碗,心碰心,眼中都微湿,心中增多热气与热烈,不能不慷慨:乔先生又打开包蜜饯金橘。张先生本也想取下些纸包来,可是看看酒,“两”瓶,乃就题发挥,消极地表示自家并不吝啬:“全得喝上!人瓶,滴也不能剩!这个年过得还真不离呢!酒不醉人;哥儿俩投缘,喝多少也不碍事!干上!”
“量可——”
“没话!二十年原封,绝不能出毛病!大年三十交朋友,前缘!”
乔先生颇受感动:“好,舍命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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