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吟先生先回去,在门洞里等着瑞宣。瑞宣紧跟着就来到,虽然共没有几步路,可是他赶得微微有点喘;他知道钱先生夜间来访,必有要紧事。
到屋里,钱先生握住瑞宣手,叫声:"瑞宣!"他想和瑞宣谈仲石事。不但要谈仲石殉国,也还要把儿子切——他幼时是什样子,怎样上学,爱吃什……——都说给瑞宣听。可是,他咽两口气,松开手,嘴唇轻轻动几动,仿佛是对自己说:"谈那些干什呢!"比个手式,请瑞宣坐下,钱先生把双肘都放在桌儿上,面紧对着瑞宣,低声而恳切说:"要请你帮个忙!"
瑞宣点点头,没问什事;他觉得只要钱伯伯教他帮忙,他就应当马上答应。
钱先生拉过个小凳来,坐下,脸仍旧紧对着瑞宣,闭会儿眼。睁开眼,他安详好多,脸上肉松下来些。"前天夜里,"他低声安详说:"睡不着。这程子,夜夜失眠!想,亡国人,大概至少应当失眠吧!睡不着,到门外去散散步。轻轻开开门
吧?"
"当然!当然!给你开门去!"他先把杯中余酒喝尽,而后身子微晃两晃,仿佛头发晕似。
高第扶住他。他定定神,说:"不要紧!开门去!"他开始往外走。边走边嘟囔:"死得好!死得好!……"他没敢叫出儿子名字来,把手扶在屋门门框上,立会儿。院中草茉莉与夜来香放着浓烈香味,他深深吸口气。
高第不能明白老诗人心中复杂感情,而只觉得钱先生切都与父亲不同。她所感到不同并不是在服装面貌上,而是在种什无以名之气息上,钱先生就好象本古书似,宽大,雅静,尊严。到大门内,她说句由心里发出来话:"钱伯伯,别伤心吧!"
钱老人嗯嗯答应两声,没说出话来。
出大门,高第飞也似跑几步。她跳墙动机是出于好玩,冒险,与诡秘恋爱;搭救钱先生只是部分。现在,她感到充实与热烈,忘仲石,而只记住钱先生;她愿立刻股脑儿都说给桐芳听。桐芳在门内等着她呢,没等叫门,便把门开开。
默吟先生立在大门外,仰头看看大槐树密丛丛黑叶子,长叹声。忽然,灵机动,他很快跑到祁家门口。正赶上瑞宣来关街门,他把瑞宣叫出来。
"有工夫没有?有两句话跟你谈谈!"他低声问。"有!要不是你来,就关门睡觉去!完全无事可作,连书也看不下去!"瑞宣低声答对。
"好!上那里去!"
"进去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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