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之在下者,莫如井。
——程颐《伊川易传》
吴鹦鹉住宅后院有口井,他时常独自扒在井边朝下望,他最爱这幽和深,如同人心,却又比人心净和静。
他原名吴赫,今年四十六岁,算是生在仕宦门户,父亲官阶虽只到七品朝请郎,他却自幼随父四处游宦,见识过无数官场中险恶脏丑。因而,他于仕途并不热衷。连考过几回,都未得中。后来父亲由于体羸多病,提早致仕。正逢郊恩特赐,他才得以恩荫补官。十几年来,他只在各路州任些闲职,向清淡守中,并不与同僚过近或过远。闲时只好养鹦鹉,教鹦鹉读诗词。因而人都唤他“吴鹦鹉”。
四年前,吴赫转任来到这襄邑,任主簿职,掌管县簿书。户籍、田税、出纳、狱讼等公文账簿,皆由他统理,事头极繁剧。他散淡惯,乍然接手,只瞧那满篇数字,便已眼晕。更莫说那些簿书堆得满桌满架,令他狼狈至极。
多年前吴赫在漳州任职时,从蕃商那里重价买到对三佛齐白鹦鹉。这对鹦鹉灵慧至极,能诵几十首唐人诗。他珍爱无比,决不许旁人喂水喂食,事事都要自家亲手料理。来襄邑时,虽然路程千里,他却路小心带来。可来之后,公务烦乱,再无暇顾及那两只鹦鹉,只得让妻儿替他照料。两只鹦鹉路上本已着些风寒,妻儿又不懂养护之法,喂得过于饱胀,得痢疾,相继委顿而亡。
公务本已让他躁乱欲狂,又见两只鹦鹉毙命,他再受不住,中年丧子般,大哭两场,去河边寻片清净草滩,用只白漆木匣盛放,将两只鹦鹉悲痛安葬。经冷风吹,他回去便病倒在床。
幸而他手底下那个典史是个经年老吏,姓蒋,簿记老练,刀笔精熟。年纪与他相仿,平时也好养虫鱼,深知他这伤痛,不但时时过来探慰,更将簿书之责全力担起。又托人从汴京买来只月轮鹦鹉送给他。那鹦鹉红领翠羽,竟能诵几首李煜词,声气哀切清婉。他躺在病榻上,日日听着,悲痛之情得以舒解,方能起来视事。他与那蒋典史也情谊日近,信重日深。
那期间,正赶上新旧知县交接,账簿核检之任尤其繁重,大多由蒋典史操办,吴赫只过目把关。新任知县姓鲁,虽年近六旬,身形肥胖,却毫不昏聩。有天将他唤去,案上摊开堆簿书,沉着脸,用粗圆指头,处处翻开指给他看,并高声数念:“此处二百七十贯对不上,此处三十七石粮对不上,此处百五十匹绢对不上……亏空竟有两千多贯石匹!处处都有你押字!才来赴任,你便是这般款迎?”
吴赫顿时惊住,随即明白蒋典史为何要送他那只鹦鹉。他知道官场之中,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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