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只是令他愉悦,真正令他惊喜,是读经时读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允执其中”“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中立而不倚”……古今大道尽都在于个“中”字!原先人唤他“王中间”时,他多少都有些懊恼,看到圣
否者,壅塞使之不进之谓也。
——司马光《温公易说》
王铁尺生最怕乱,却没想到年至七旬,自己竟乱到这地步。
他是王家长房王懿脉。王懿长子当年迁居浙江永泰,留在汴京二房成长房,王铁尺正是这升为长房二房子孙,只是在这二房中又是二房。这个“二”字将他压辈子,无论如何强干,上头总有个“”泰山般,让人伸不得头,展不开手脚,始终没法畅快。
不畅快倒也罢,王铁尺从不觉得人生来是为畅快。他最受不得是,这不畅快,不畅快得毫无章法、缭乱不堪。
王铁尺原名王统,自幼他便极爱章法。穿鞋,定要先左脚后右脚;脱鞋则相反,定得先右后左。鞋子脱下来,定得并排整齐摆在床脚正中间,鞋跟要与床沿平齐。若略有些歪斜,夜都睡不安稳,必得爬起来摆放好才睡得着。
那时他还住在三槐故宅里,人口多,各家分房极窄。五岁前,他直跟母亲睡,母亲知道他这怪脾性,他摆好鞋子后,从来不敢碰移。五岁后,他和哥哥睡张小床,他哥哥却是个缭乱人,上床从来都是随意两蹬,将鞋子胡乱蹬掉,时常会踢飞撞乱他摆好鞋子。因而,哥哥不上床,再困他都直坐在床边等。等哥哥上床,他先将哥哥鞋子摆好,自己才肯脱鞋。仅两双鞋该如何摆,都让他为难许多天。还是母亲替他出个主意,将床脚间分成三等份,画出两道线,他和哥哥鞋子各在道线上。如此,他才终于能睡得着。
至于日常规矩则更多,坐凳子、握箸儿、吃饭、夹菜、进出门,他事事都只守中间,因而亲族们都唤他“王中间”。
六岁去学里读书,习字最叫他熬煎。初学学是柳体楷书,自然握不稳笔,写出来横不平、竖难直,抖缩得蛆虫般。每写歪画,他都像被割刀,总忍不住哭出来。可他又爱极这柳体,瞧帖上那每笔、每画都谨严至极,世间恐怕再没有比这章法更严物事。于是他边哭边苦练,除去读书、吃饭、睡觉,时时都在习字。合族子弟中,再没有比他更刻苦。
练两年之后,笔越来越稳,他哭得也越来越少。到十二岁时,柳体已练得精熟,如同摹刻般。练成柳体之后,别家字体他概瞧不上眼,觉着都没章法,因此,辈子他只会柳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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