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说话都听不清,他爹却气性大,边修锄头,边不住地骂这天这雨。他娘在绩麻,妹妹在织麻鞋,都在偷偷笑。他则捋顺竹篾,正在编筐,心里琢磨着填首《雨霖铃》。忽然,声巨雷,房子都被震摇,四口人都被吓得颤,他妹妹更唬得惊叫起来。随即,阵轰隆咔嚓声,房顶、土墙全都垮塌,大水猛冲过来。
时间,他全然没知觉,等醒转来时,发觉自己在片黄洋浊浪中。房舍、爹娘和妹妹早已不知去向。他忙拼力挣扎划水,却哪里划得动,只能被巨浪不断冲击漂转。正在惊慌中,眼瞅见水面上只木筏漂过来,上面似乎有人。他忙拼力游过去,几次接近又被冲开,幸而木筏上个人伸手拽住他,将他拉上去。当时情急,木筏上又有六七个人,他根本没有留意是谁救他。后来,在逃荒途中,大家挤在座破庙里,烧堆火,夜里闲谈时,他才知道是马哑子伸手拽他。他忙连声道谢,马哑子却没应声,缩在暗影里,只咧嘴笑笑。
大家逃荒路上分吃食,都是柳七来动手,每回他都多给马哑子分些,可马哑子却始终局局促促。你谢他,他倒极不自在。次数多以后,柳七也不耐烦,便索性撇手不管。
这会儿,和自己救命恩人并肩走在这大路之上,柳七心里不知是什滋味。当时马哑子若没有拽住自己,自己怕就和爹娘妹妹起被大水吞没,便也就没有后头这些艰难、无趣,更不必受这场惊吓,倒还轻省干净。
他不由得恨起自己这求生心,不论自己如何厌生厌世,每到生死关头,总被这求生之念把攫住,连丝犹豫余地都不给。人都说求生保命,但这性命哪里是自己?分明是人被这性命操控摆布。它不愿死,你便不许死。它累不动,你才能倒下。
想到此,他阵厌倦虚乏,直觉得这人世不过是场木傀儡杂耍,且耍得又丑又无趣。
他不由得扫眼身边马哑子,马哑子仍埋着头、撮着眉,闷闷地跟着。若人都是木傀儡,马哑子这个木傀儡就更加乏力无趣,连线都没穿好,头都昂不起来。这死样寡气活着,图什?
相识三年,唯有次,马哑子流露些真情。那是去年清明团聚,大伙儿各自都有营生,总算是在这京城站稳脚,便比上回阔气些,大家凑钱起痛吃几坛子酒。马哑子吃醉后,从怀里摸出个旧布团,打开给大家瞧,里头是团黑皲皲物事,像羊粪蛋挤作堆,早已干皱生霉,不知是什。
马哑子哑着嗓子,慢慢说起来:“那年开春种半畦葱,到五月都已长好,端午回家后,赶早拔两大捆,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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