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胸开敞后,他不再计较乌扁担粗鄙,倒是想起另桩心事——身为词家,第便是要怜香惜玉。柳永便是这般,否则天下那些歌伎怎会如此眷慕他?他潦倒终老,死后无人安葬,那些歌伎集资安埋,并年年清明相约去他坟上祭奠。柳七却至今从未亲近过女子,这是他心头最大之憾。
乌扁担劫走那小娘子既能织那般精贵刻丝,自然不是般丑蠢妇人。她落到乌扁担手里,就如柳永词被村头刘二牛那等蠢夫脏口玷污般。
柳七从不屑和人口角争执,只
…柳七,对,是柳七。”
柳七出南薰门,往南郊走去。
在官道上行二里多路,横穿进路旁大片林子,快要走出林子时,他又有些犹豫。乌扁担为贪钱财,拐带人家妇女。你这样追过去算什?他未必会领你好意,反倒会疑心你是去分赃。
离开家乡后,性情大变不止乌扁担,柳七自己其实也变许多。只是他变是顺着本性向下沉。他于人于世本就兴致不高,路上再经历那些事,变得越发消沉。再眼见汴梁这无限繁华,处处热闹,又处处透着森然冷意,就更加心灰意懒。大词家柳永当年几度入京,又都落寞离去,想必也是这般心境。若不然怎会写出“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句子来?想到这句词,股孤寂从心头升起,他不由得放慢脚步。
他和乌扁担等人同经患难,又起逃荒来京,自然生出同命相怜之感。尤其到这汴梁后,京城人对他们这些异乡人有意无意间都透出些轻慢,他们几个就越发近密。
然而此时,柳七却忽然觉得,同舟同路,哪里就真同心同意?舟总要到岸,路总须分岔,人终还得独个奔前程。就像他爱填词,却从来不愿让这些朋友知晓。这些人生下来便在尘里走、土里滚,眼和心全被汗泥蒙住,有口肉吃、有碗酒喝,便已是满福,哪里知道人生在世,还有些清雅高远物事?说给他们听,恐怕比说自己爱吃猫屎,更让他们惊怪。乌扁担若听到,怕会头个笑起来,至于解八八、唐浪儿他们就更不必说。
想到此,积压心底多年孤情悲绪顿时涌上来,将他浑身浇得冰冷透骨。他停住脚呆望着林子外高天远云,怔怔吟阕《采桑子》:
小窗孤枕清明夜,月上枝丫。月上枝丫,人似油灯梦似沙。
春风细柳寒食路,又见飞花。又见飞花,望尽天涯何处家?
吟罢,觉着自己以往所填几千首,都不及这首。便又反复吟诵几遍,愈品愈有滋味,郁闷也随之而散。他心想,柳永听,恐怕都会屈指赞赏。想到此,他嘴角不由得露出笑来。来京城后,他这是头次开怀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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