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紧急会面的现场,地球代表团占据了橡木长桌的一侧。利利星代表团从外面的走廊鱼贯而入,在长桌另一头依次就座。他们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邪恶,而是和地球人一样劳累过度、疲惫不堪,被战争压得不堪重负。他们显然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也一样是终有一死的普通人。
“本次会议的翻译将不用机器,而是由真人完成。”一名利利星人用英语说,“因为不管什么机器都有可能会留下永久记录,我们并不希望这样。”
莫利纳里哼了一声,点点头。
弗莱涅柯西现身了,他是个身材干瘦的光头,头盖骨圆得出奇。利利星代表团和几个地球人起身以表敬意。当弗莱涅柯西在他们中央坐下来,一言不发地打开装满文件的公文包时,利利星人鼓起了掌。
弗莱涅柯西抬头瞥了莫利纳里一眼,露出微笑,算是打了个招呼。因为这一瞥,埃里克注意到,弗莱涅柯西有一双他所认为的——并且被弗莱涅柯西的行为证明的——偏执狂的眼睛。一旦发现了这点,之后想要大体上了解这个人,就很简单了。那并不是普通人有所疑虑时不安、闪烁的眼神,而是一种静如死水的目光,汇聚起全身的力量才能得到这种精神上的纯粹的专注。弗莱涅柯西并不是自主决定这样做的。他身不由己。无论是同胞、还是敌人,他都只能一视同仁地以偏执的态度对待,毫无转圜的余地。他太过自我,以至于不可能靠同理心理解他人。这双眼睛反映不出任何内心真实的情感;这双眼睛只会将观者本身原原本本地反馈给观者;这双眼睛阻止了交流的可能,是道封墓石般的不可突破的屏障。
弗莱涅柯西并非官僚,就算他努力尝试,也无法认同他的头衔比他本身的人格更重要。弗莱涅柯西始终是个独立的个体,而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他在处理繁忙政务的同时,保持着作为人的纯粹本质。在他眼里,仿佛一切都是有人刻意为之,一切争端都是人和人之间的冲突,而非来自抽象的概念或理想。
埃里克意识到,弗莱涅柯西部长的存在会使其他人的头衔失去神圣的光环,而那由头衔所制造出来的安全无忧的现实也会破灭。在弗莱涅柯西面前,所有人都变得如婴儿一般赤裸坦诚,变回了孤立而独特的个体,无法再依附于他们所代表的组织。
就拿莫利纳里来说吧。一般情况下,“鼹鼠”就等同于联合国秘书长,他作为个人的存在隐没在工作职能之后。事情本该如此。但在弗莱涅柯西部长面前,他被打回了原形,重新变回了一个脆弱孤独的可怜人,还要在这样凄惨的状态中硬着头皮应付部长。平日里正常的、或多或少是安全的人际关系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