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初中时代那张洒满阳光的课桌吗?那时我和她同桌。我家里穷,总是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又不像班里别的男生那样学习好、脑瓜灵、会讲顶好笑的俏皮话。我自卑得连回答老师提问时都不敢抬头,可是居然喜欢上了少玲——全班最美丽的女生!为此我晚上常常骂自己也不照照镜子……可一闭上眼,梦里又都是少玲的微笑。
唯一一次勇敢,就是那天放学后玩逮人。我使劲追她一个人,追得她跨过两条小溪,跑出了白桦林很远,实在跑不动了,她扑到一个大草垛子上呼哧呼哧地喘气,我上去一扳她的肩膀,来了个脸对脸。
湛蓝湛蓝的天空,几朵雪白的云静静地漂浮着,比云更辽远的地方,是茫茫的草原。
“那么多同学呢,你干吗只追我一个人?”少玲气呼呼地问。
“我就是追你一个人!”我说,“你跑不了。”
点头,少玲转身刚要走,他突然叫了一声“少玲”。
少玲转过身,黑暗中,却看到他熠熠生辉的目光,那里面有着一种温柔的坚定。
“少玲。”张大山瓮声瓮气地说,“万一出了事,你尽管往我身上推,就说是我逼你干的!”
少玲的心一热,激涌到眼眶,险些落下泪来。她努力克制住情感,摇了摇头:“我绝不会那样做的,我只要你等我。”
她走了。
后来她考上了县一高,我却连个职高都没考上;她在明朗的教室里继续读书,我在修车行一身油污地当学徒。再苦再累,只要到了周末,换上棕色条绒外套,往一高吭哧吭哧走的路上,也是我最开心最快乐的时候。
再后来,出事了。
一个草原上长大的孩子,却被拘押在高墙里整整三年,这等于打折了骏马的腿!为了早一点出狱,我豁出去了,什么活儿艰苦我干什么:背沙袋、运石料、修机车……喘口气的时候,就想少玲,回忆以前和她同桌的日子,回忆和她走过的每一条路:湛蓝湛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比云还要辽远的草原……
我还偷偷地算过她的年龄,今年她21、22,还是23?是不是已经嫁人了?她妈妈是乡里有名的痴情女,等一个知青等了一辈子,不知道少玲会不会……会不会什么?会不会等我?别做梦了,张大山!你只是个囚犯!将来永远都抬不起头的囚犯!
张大山用戴着手套的手,反锁上了KTV包间的门。
现在,这包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还有六具尸体。
窗外,呼啸的夜风犹如海潮,一浪接一浪地澎湃着黑夜。本来有些害怕的张大山,此时此刻,心里却一片清明和恬静。
我绝不会那样做的,我只要你等我。
这句话,我不是已经等了好多好多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