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数第二次看见家麟是在我爸的葬礼上。
东北的葬礼准确地来说,应该叫大家参观火化。没有眼泪,没有致辞,没有人被允许说说死了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死者的家属彻夜不眠,想着第二天都会来什么车,谁给车扎花,谁去给井盖扑纸,谁在灵车上向外撒纸钱,若死者有儿子,这个儿子就要想想怎么把瓦盆摔碎,一定要四分五裂才好,人才走得顺当,若是碎得不够彻底,亲戚们便瞪起眼,觉得你耽误了你爸的行程,让他误了一班车,还要捡起来,重新摔过。我便亲眼见过有人摔来摔去也摔不碎,有人在旁边说:你妈还有未了的心事。那人正被瓦盆弄得起急,捡起瓦盆朝那人扔去,那人一躲,瓦盆碎了个稀里哗啦。
参加的人也要起个大早,通常是凌晨五点,车队要排好,瓦盆一碎,灵车的司机就斜眼瞧你,你塞进他手上三百块钱,他就马上喊道:起灵!这种人通常声若洪钟,两个字在黎明里荡开去,好像要让街上漂浮的游魂让路。若是塞给一百,他好像突然困了一样,叨咕一声:起灵吧。之所以这么早就要出发,是为了赶那第一炉,其实早没有什么第一炉,不知道什么人正赶在焚尸炉建成那一天死掉,获此殊荣,之后的第一炉,无非是那天还没有炼过人罢了。这浅显的道理任何人都懂,可还是要争那第一炉,似乎凡事都要有个次序,然后争一争,人们才能安心。
四点四十五分,车队已经就位,我从车队的尾巴跑向车头,亲戚们已经在院子里站好,我跑过他们身边,他站在灵车边上,我跑到他的面前,他从兜里掏出黑纱,上面有一个白色的“孝”字,戴在我胳膊上。瓦盆在地上,烧纸已经放好,我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司机拉了我一把,递给我一盒火柴,我用火柴把烧纸点燃,看它们冒出黑烟然后化为灰烬,我吸了口气把瓦盆举过头顶,这时我突然忘了台词,他在我身边轻轻说:爸,一路走好。我喊:爸,一路走好。瓦盆摔了个粉碎,好像是见了风的木乃伊一样,灰飞烟灭。我塞给司机三百块,司机声嘶力竭:起灵!
这时,我看见家麟,披着他初中时的那件灰色大衣,和初中时候一样,敞着怀,里面只有一件背心,手提着初中时的破书包,像是提着刚刚斩下的人头,在微暝里向我走过来。
我第一次见他他就穿了一件背心,那是初一的第一堂课,孙老师吹了吹鞋上的灰尘,说,但是你们应该能猜到,我今天能教你们,一定是我这些年教得不赖,我有办法治他们,我教过的学生没有一个回来看我的,我不难过,他们要是不怕我,我早就完蛋了。所以,还是那句话,你们都是好学生,我不想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