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3]的笔致。隐元[4]、即非[5]、木庵[6]虽然各有风韵,然而高泉的字最为苍劲、雅驯。看到这七个字,从笔势到运腕,都只能是出自高泉之手。如今既然写着“大彻”的字样,难道是别人?抑或黄檗宗里有一位名叫“大彻”的和尚也未可知。而且纸的颜色很新鲜,看来是近时所作。
我把脸转向旁边,挂在壁龛里的《鹤图》映入眼帘。本人是以画画为职业的,所以一进屋就看出是逸品。若冲[7]的画大多色彩精致,而这只鹤却是一气呵成的一笔画,笔墨潇洒,不拘一格。一只脚亭亭而立,椭圆形的身体飘忽欲飞,甚得吾意,连那副长喙也透露着骏逸之气。壁龛旁边没有装高低棚板,连着普通的壁橱,里边不知放些什么。
昏昏入睡。梦中。
长良姑娘穿着长袖和服,乘青骢马,越过山头。骤然间,笹田和笹部两个男人跳了出来,从两边强拉住她。少女蓦地化作奥菲莉亚,登上柳枝,坠到河里漂走了,一边唱起动听的歌。我想搭救她,拿着长竹竿,直奔向岛追去。少女毫无痛苦,且笑且歌,无目的地任其漂流而下。我扛着竹竿,“喂——喂——”地高声喧呼。
这时,我醒了,腋窝渗出了汗水。好一个奇怪的雅俗混淆的梦!昔日宋代大慧禅师[8],悟道之后万事如意,只是长期为在梦中出现俗念而感到苦恼。此事亦不足怪。视文艺为生命的人,不做一两次美梦,也就无所造就。这些梦大多既能入画,又能入诗。我想到这里,翻了个身儿,不觉之间,月光照在格子门上,二三枝条,疏影横斜。一个清雅的春夜!
也许是心有所感吧,仿佛有人低声哼着歌儿,是梦中的歌出现在尘世,还是尘世的声音飘向遥远的梦境?我侧耳倾听,确实有人在唱呢。声音既细微又低沉,仿佛为这睡意缠绵的春夜,增添一缕跳动的脉搏。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不光音调清越,本来难以听到的歌词——唱歌人不在枕边,本不容易听清楚内容——却也听得十分明了。那声音仿佛反复吟唱着长良少女的那首歌:
大地秋光冷,群芳迟未开。
妾本花间露,此行不复来。
起初,歌声接近于椽板,接着逐渐细弱,逐渐远去。戛然而止的事物,固然会给人以突然的感觉,但怜惜之情却是微薄的。人们听到奋然而起的歌声,心中也会激发奋然而起的感情。然而这歌声却没有停顿,而是自然地细弱下去,不知不觉就会消失尽净的。我的担心也一分一秒地随着平静了。宛如奄奄一息的病夫,宛如即将熄灭的灯火,这歌声仿佛把普天之下的春愁都凝聚在一种旋律里,若有若无,若断若续,不住撩拨着我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