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不久便意识到,正是克朗肖的精神才使他的那伙朋友变得见闻广博。劳森的那套似非而是的论点就是从克朗肖那儿学来的,就连那位竭力追求个性的克拉顿,在发表自己的观点时,也不知不觉地袭用了那位长者的一些词语。他们在餐桌上议论的是克朗肖的一些想法;他们评判事物的是非标准所依据的也是克朗肖的权威见解。他们无意中对克朗肖流露出几分敬意,为了对这种过失加以补救,便嘲笑他性格上的弱点,为他身上的种种恶习而悲叹。
“当然,可怜的老克朗肖再也没有什么作用了,”他们说,“这老头已无可救药。”
实际上也只有他们才欣赏他的天才,他们为此而颇为自豪。尽管出于青年人对中年人的愚蠢行为所固有的那种轻蔑,他们在自己圈子当中议论他的时候,总摆出屈尊俯就的样子,但如果他选择的时代只允许出现一个特别了不起的人物,那他们就不能不把他的天才看作一件值得夸耀的事。克朗肖从不到格雷维亚餐馆来。最近四年,他一直跟一个女人同居,境况十分糟糕,只有劳森见过那个女人一次。大奥古斯丁街上有不少破败不堪的公寓,他们就住在其中一幢公寓七楼的一个小套房里。劳森兴致勃勃地描绘了那个场所肮脏凌乱、满地垃圾的情形:
“那股臭气几乎要把你熏死。”
“吃饭的时候别谈这些,劳森。”有人劝阻说。
可是劳森正说得高兴,不愿住口,仍把那股钻进他鼻孔的气味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他还十分逼真地讲了那个给他开门的女人的模样,露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那女人肤色黝黑,身材矮小而丰·满,年纪很轻。一头乌黑的头发好像随时都会蓬松开来。她穿了一件邋遢的短上衣,里面连紧身胸衣都没穿。她那红扑扑的脸蛋,那张富有性感的大嘴,以及那双闪闪发亮、充满欲·火的眼睛,使人不禁想起陈列在卢浮宫里的弗朗斯·哈尔斯[1]的那幅《波希米亚女子》。她那副招摇显摆的粗俗样子,让人觉得既有趣又惊骇。一个矮小的没有梳洗干净的婴儿正趴在地上玩。大家都知道,那个荡妇背着克朗肖,跟拉丁区一些最下贱的浪荡汉子勾勾搭搭,而才思敏捷、无比热爱美的克朗肖竟然跟这样一个女人厮混在一起,真叫那些在咖啡馆的餐桌旁汲取克朗肖的智慧的头脑单纯的青年感到无法理解。可是克朗肖似乎倒很欣赏那女人嘴里的粗俗言辞,还常常把一些不堪入耳的粗话转述给别人听。嘲讽地把她称作我的看门人的女儿[2]。克朗肖十分穷困,就靠给一两家英文报纸撰写评论画展的文章勉强度日,另外还搞点翻译。他以前曾当过巴黎某家英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