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未来的同道者也许就在这里。
不知为何,我兴奋得几欲热泪盈眶,却竭力压低声音,对竹一说道:“我也要画!画妖怪的画像,画地狱之马!”
从小学时代起我就喜欢画画,也喜欢观赏画,不过我作的画却不似作文那样受到周围人的夸赞。我原本就不相信人们说的话,作文对我而言就如装疯卖傻的寒暄罢了,从小学到中学一直令老师们狂喜,可我自己却丝毫不觉得有趣,只有画画(漫画之类另当别论)在表现对象的时候,虽然显得稚嫩,但多多少少花费了一番苦心,颇有我自身风格。学校的绘画课本实在不足为范,老师的画功又拙劣不堪,我不得不胡乱地去摸索尝试各种各样的表现手法。升入中学后,我已经拥有了全套的油画画具,并且从印象派画风中寻求笔触的范本,但所作的画依旧像色纸工艺一样平板单调,缺乏立体感,完全看不到一点成器的影子。如今借由竹一的这番话,我才恍然大悟,自己之前对于绘画的认识大错特错。将令人产生美感的对象如实地呈现出它的美,这种想法既天真又愚蠢。大师们能够将平凡无奇的对象通过主观创造展现得美轮美奂,面对丑恶得催人
画像。”
有一次竹一到二楼我的房里来玩时,拿出随身带的一枚原色版的卷首插画给我看,并且颇显得意地解释道。
唷!我心中暗暗惊讶。似乎从那个瞬间起,我的堕落之路就此决定,一直到日后我都摆脱不了这种强烈的感觉。
我认得,那不过是一张凡·高的自画像罢了。在我的少年时代,正值法国印象派在日本广为流行,一般人对西洋画的鉴赏大抵由此切入,凡·高、高更、塞尚、雷诺阿等人的绘画作品,即使是乡下的中学生也大都见过其照相版的。我本人就见过不少凡·高的原色版画作,并对其笔触的新意和色彩的艳丽很感兴趣,但从未将它想象成是妖怪的画像。
“那么,这种画你怎么说?这也是妖怪吗?”
我从书架上取下莫迪里阿尼的画册,给竹一看那幅画面像赤铜似的有名的裸体妇人画像。
“哇!太棒了!”竹一睁圆了双眼感叹道,“像地狱之马。”
“还是妖怪啊?”
“我也想画这种妖怪的画像。”
对同类极度恐惧的人,反而更加期盼能够亲眼见识令人可畏的妖怪,越是神经质,越是胆怯的人,越是期盼着强犷的,bao风雨到来。这群画家被自己的同类——人类这种妖怪所伤、所凌胁,最后他们选择宁愿相信幻影。于是光天化日之下竟历历目睹了妖怪的存在,并且他们决不以佯聋诈哑自欺欺人,而是全力去表现亲眼所见,正如竹一所说,毅然决然地描绘“妖怪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