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岭南怎么是个人就来这套!”李善德忍不住抱怨。苏谅突然用那只戴满玉石的大手压在筷子上:“先生……可是缺钱?”
这一句,直刺李善德的心口。他怔了怔:“尊驾所言无差,不过我缺得不是小钱,而是大钱。你要借我么?”
天下送客最好的手段,莫过于“借钱”二字。苏谅却毫无退意,反而笑道:“莫说大钱,就是一条走海船,小老也做主借得。只要先生拿身上一样东西来换
德在案几上摊开了纸卷,还是听韩承的吧,沉舟莫救,先把放妻书写完是正经。他写着写着又哭起来,竟就这么伏案睡着了。
次日李善德一觉醒来,发现纸张被口水洇透。他正要拂袖擦拭,却猛然见一只褐油油的蜚蠊飞速爬过。这蜚蠊个头之大,几与幼鼠等同,与他在长安伙厨里见到的那些简直不似同种。李善德顿觉一阵冰凉从尾椎骨传上来,惊骇万状,整个人往后躲去。
只听哗啦一声,案几被他弄翻在地,案上纸砚笔墨尽皆散落,那放妻书被墨汁浇污了半幅,彻底废了。李善德一时大恸,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太岁逆行,干脆去问问驿头哪里是珠江,干脆蹈水自投算了。
不料他刚披上袍子,腹部一阵鼓鸣,原来还没用过朝食。李善德犹豫片刻,决定还是做个饱死鬼的好,便正了正幞头,迈步去了驿馆的食处。
岭南到底是水陆丰美之地,就连朝食都比别处丰盛。一碗熬得恰到好处的粟米肉羹粥,里头拌了碎杏仁与蔗饧,三碟淋了鸭油的清酱菜,一枚鸡子蒸白果,还有一合海藻酒。至于水果,干脆堆在食处门口,随意取用。
李善德坐在案几,细细吃着。既是人生最后一顿饭,合该好好享受才是。只可惜身在岭南,没有羊肉,如果能最后回一次长安,吃一口布政坊孙家的古楼子羊油饼,该多好呀。
一想起长安,他鼻子又酸了。这时对面忽然有人道:“先生可是从北边来的?”李善德一看,对面坐着一个干瘦老者,高鼻深目,下颌三缕黄髯,穿一件三色条纹的布罩袍,竟是个胡商。看他腰挂香囊、指带玉石的作派,估计身家不会小。
李善德“嗯”了一声,就手拿起鸡子剥起来。谁知这胡商是个自来熟,一会儿过来敬个酒,一会儿帮忙给剥个瓜,热情得很,倒让李善德有些不好意思。
其时广州也是大唐一大商埠,外接重洋三十六国,繁盛之势不下扬州,城中蕃商众多。这胡商唐言甚是流畅,自称叫做苏谅,本是波斯人,入唐几十年了,一直在广州做香料生意。
“若有什么难处,不妨跟小老说说。都是出门在外,互相能帮衬一下也说不定。本地有俗谚,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