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八年后的某一天。
哦,不,现在说那件事还太早了,要说那一天的事,先要将时间往回调上个三年。
也就是方皓辰出生之后的第五年。
方皓辰记得,在五岁那一年的某天中午,尚年幼的他正蹲在食堂的瓷砖地上,出神地望着水池里几条待宰的活鱼,他把一片菜叶子扔进水中,不停地用稚嫩的小手搅动着平静的水面,想让快要缺氧而死的鱼重新扑腾两下。
正是在那时,方皓辰看到了院长。即使是被安排到了食堂,母亲也依然是院长最为得意和可惜的门生,所以他时不时地来,有时候带着水果,有时候带着玩具,有时候则是带张视若珍宝的草纸,只不过这一回,院长带着的,是几个穿着中山装的人。
可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
没有人见过那个男人,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她没有哭,没有歇斯底里,甚至都没有一点点被抛弃的怨怼。仿佛她才是那个感情中的胜者,只是蜻蜓点水一般流连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男人,她肚子里的胎儿也不是什么羞耻的证据,只是生物正常繁衍所诞生的实验品。
大家都说方家的大女儿是个怪人,不会哭也不会笑,除了打扮自己,没有一点爱好。有年纪大的说,方家大女儿的凉薄估计是随她妈,当初她妈就是这样,参加她姥姥的葬礼,连哭都不知道,还是大人打了她两巴掌,她才装模作样地掉下两滴泪来。
方皓辰的妈妈确实是不在意,她还是那样,听着波沙诺瓦风格暧昧的音乐,描着老上海绵绵细雨一样的黛眉,每天踩着高跟鞋,举着油纸伞,照旧去学校上班。
那几个人很不一样。
年幼的孩童虽然懂得很少,却能够从“唰”地安静下来的后厨读出那么点氛围来。那种不一样,就像吵闹的幼儿园孩子,忽然撞见了巡视的教务主任。
“方女士,我们想和你聊一聊。”
方皓辰记得那几个“中山装”当时这样说。
后来
唯一不同的是,这回她的目的地不再是实验室,不再是讲堂,而是人间烟火气最重的食堂——毕竟,这样不得体的事情发生了,学校怎么可能再让她教书,若不是顾及姥爷的面子,只怕是连这食堂的工作都没有了。
相比于方皓辰的母亲,反而是她无辜的几个姐妹付出了更高的代价。
一个私生子的降临,使她们家在这个弄堂里一举成名。每一次家里人出门,门口都挂着几双破鞋;每次姨妈几个一到单位上,背后就有人鬼鬼祟祟指指点点。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姨妈嫁了人,嫁人的那天,她梗直了脖子,极为决绝地说,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她的姐姐,也不想再回这个家。
她也确实是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