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不伟大!接受采访的不该是他,至少这个称号得属于一个说得清话的人,而不该属于他这样一个,除了画画什么都做不好,犯了错不知道怎么弥补,漏洞百出的人。
他在耗费三十余年建成的语言库里艰难地挑出他想要的词:“有伯、不、拒绝……”
“先生,我替您用手帕擦擦。”一只手捂住了沈宣墨的口鼻,邬百灵用另一只手顺抚沈宣墨的背,让他平静下来,沈宣墨盯着他爱的人的那张脸,忽然想起了两人之间发生过的很多事。沈宣墨胆子很小,他怕在人多的地方出丑,他怕别人觉得他配不上他的名头,他怕访谈节目里的他不伟大。可是他又胆子很大,因为他不怕他爱的人恨他。他幸运至极,他爱的人在他眼里很伟大。
是啊,是,他就是配不上伟大的名头,不管上不上这个访谈节目,节目里的他表现得如何,这是铁的事实。可是他的身边
正常人了。
拍摄时间定在了半个月后,这意味着沈宣墨需要用半个月的时间换来几个小时的清醒。在加大输液剂量,保持运动学习与语言训练几天后,沈宣墨依然对自己的状态不满意。
“柳医生,”沈宣墨说,“要么给我开苯妥英钠吧。”
“不给开。”柳医生说,“苯妥英钠治癫痫,但也加重你的肌阵挛,很可能会恶化你的病情。你又不是只有这一件事,后面还有好多要干的呢,别捡芝麻丢西瓜。”
沈宣墨说:“我还有什么西瓜呢?”
柳医生说:“你的画廊,还有邬百灵呢,你要就这么跟他告别?”
“……”沈宣墨十分后悔地低下头,用手使劲拍拍脑袋,“这么重要的事我都能给忘,我就说,我这状态根本不够。”
直到采访前一天,沈宣墨每天都绷紧了弦。采访稿给过来了,有伯当主持人,和他一起排练。诸如艺术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为什么选择搬到都马岛、公开自己身患绝症时的想法一类问题,沈宣墨都是随性发挥,艺术是他爸给他传染的,因为喜欢热带小岛才搬到都马岛,公开时自己已经得了很多年绝症了,做好了准备,所以给大家说一声。
原本到此为止沈宣墨状态都还不错,但当有伯问起“有人说您的创作之源是人的本能,性、原始宗教、情绪是您的创作母题,您是否认同呢”时,沈宣墨张开嘴咳嗽了一声,接着一发不可收拾地,他的状态急转直下,支支吾吾,措辞支离破碎,显得这个问题像是涉及到了他人生最大的秘密。然而事实上他只是因为一个咳嗽,就断了一直紧绷着的弦,由弦织起来的他的认知、语言系统、逻辑思维就都崩塌了。
他半个月才换来的片刻清醒,只需要一个咳嗽,就彻底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