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爸哭,我仍然记得,我小的时候,他怕我乱动,把我扛在肩膀上。遇到他的同事,他红了脸,笨拙地介绍:“这是我……我儿子。”我仍然记得,我考上R大那天,从来不喝酒的他,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瓶酒来,一定要和我“干杯”,最后喝了两杯,就醉得昏睡过去。
我从没想过,我爸会哭。
李祝融一直问我,我到底在犟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在为什么而犟着不肯让步,也许,就只是为了那个曾经在书房里哭了一夜的老男人。为了那个已经葬送的他教给我的信仰。
这段时间以来,我对李祝融说过很多话,其中有很多假话。但是有一句话,是真的。
那是在C城的医院里,我躺了半个月,然后苏醒过来,我对他说:“李祝融,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遇见你。”
讲台上玩粉笔,他自己给学生讲课,写板书,粉笔灰纷纷扬扬的落下来。讲台和地板之间有个落差,他总是忘记,写板书后退的时候一脚踩空,险些摔倒。
他对钱没有概念,他也不在乎吃的是什么,只要温饱就好。他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有人听他讲物理的时候,那时候他两眼放光,那清瘦身体里简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一样。
他这样不谙世事的老师,不会点到,不会讲笑话,不会请学生吃饭。按理说,他教不出太好的学生。但是,整个C大,最好的物理学生都是他班上出的。
我永远记得,当他看着一个学生,用一种孩子般迷惑不解的眼神盯着他,问他:“你为什么不学物理呢?
物理很好啊……”
是啊,物理确实很好啊。
但是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许煦,我辍学太久,再拿起书来,一字不识。
我是他教出来的最得意的学生,却也是唯一一个让他心痛到半夜睡不着的学生。
我十七岁的时候,进了他梦寐以求的学校,四年过去,眼看着我就要进入那个作为国内物理学界标志的研究所,却因为情感丑闻而退学,葬送了我身为一个物理学生的未来。
我去考法学学位的那天,回来的时候,我妈和我说,我走之后,我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四十多岁的大学教授,在书房里呜呜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