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他带着远志来,想他不过是奴婢身份,却亦是锦衣绸服的装扮,眼里都是藏不住的艳羡之意。
入得堂屋,四下里白绫飘垂,中央停一口薄棺,长几上冷冷清清地燃着几盏白烛。
他是吊死的,死相必然很不好看,沈却本想遮住远志的眼,谁曾想这崽子先他一步冲上前,趴在棺木边上瞧了眼,不知是不是被那张脸吓着了,“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远志的哭声顿时便铺满了一整间堂屋,又沙又哑的,着实是不好听,也难怪前班主会说他没天赋。
沈却见他哭,
只那徐思仙是鹂鸟秋蝉,被锁进笼中,也能痛痛快快地叫一季,可他却是浮游蝼蚁,被人碾死了,连个声响也没有。
那盘断指,是让他看见了他自己。
*
徐思仙一死,那戏楼也要散了。
大些的伶官们已在台上唱出了几分名气,想要去投靠旁的戏班子,只是这徐思仙死的实在蹊跷,连听鹂馆厅堂里的那盆红珊瑚都叫人给砸碎了。
即便是难受成这样了,他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手撑在窗框上,薄薄的手背上浮起几道青筋,沈却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而后鼻尖嗅见点沉香调,这才惊觉自己还在王爷跟前。
他懊恼,自己怎能在殿下面前如此失态?
紧接着,一只绸帕从后往前,盖住他口鼻,替他拭去唇角脏污,那动作称不上温柔,却一把将沈却从那片空白里拉了回来。
又不知是谁下了令,那小戏子的尸身被吊在梁上足足三日,都不准伶官们收敛。
周围的班子也怕,他们干着下九流的营生,命也是下九流的贱命,大人物们吹一口气,都能将他们刮跑了,私下里斟酌一斟酌,也怕引火上身。
因此这听鹂馆里出去的孩子,勾栏瓦肆里都无人敢收。
徐思仙入棺那日,沈却带着远志去听鹂馆里看了眼。
戏楼里闹哄哄的,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这里头最小的伶官才七岁,最大的也未及弱冠,个个着白衣,浑身上下只有眼是红的。
谢时观把用脏的帕子丢在了窗外,他怕脏,如此沾了秽物的绸帕,就是洗干净了,他也不会再留。
“奉密旨处死先朝权宦童光时你也在,一整张人皮被剥下来,也不见你皱一皱眉,”谢时观低头看着他那双眼,卷睫微颤,眼角噙一抹生理性的眼泪,“只这几根断指,便把你吓到了么?”
见沈却没反应,他忽然又道:“还是说,你对他动了真情,才伤心至此?”
沈却摇了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是难过,可却并不是因为什么真情,只是觉得自己就如同这戏子一般,是旁人不高兴了,便可以随意捏死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