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为什么李渝答应帮他。
刚夸下海口时,宋唐分明在李渝脸上看到了怔愣的表情,好像他也对自己的提议很吃惊似的。
宋唐就没对此事报什么
李渝?鲤鱼?
这里不是鲤鱼的池塘。
宋元很崇拜他,每次放学后总是翻来覆去地讲“李老师今天给我讲了两首古诗,哥你听我背一遍嘛“李老师说他们学校有午餐会,哥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午餐会”“李老师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衬衣,特别好看,哥你说李老师是不是长得特别好看啊”。
最后总会加上一句:“李老师会留在这里吗?他能一直教我们读书吗?会不会像之前……”
宋唐忙着加固猪栏的铁丝网,踩着胶鞋瞪了扒在栏外的宋元一眼,宋元立刻噤声,小孩忘性大,一会儿想到别的,跑山上玩去了。
宋唐在门外,骤然听到屋里一声闷响。
屋里只有李渝一人。
宋唐和李渝接触,满打满算不过三面,但三面李渝都表现得十分得体,像宋唐从捐赠的百科全书上看到的变色龙,无论到哪里,他都能与时俱进地换上和环境最匹配的色彩,从而狡猾地,如鱼得水地融入其中。
虽然宋唐觉得他的笑并不是真心。
李渝的笑是从眼睛开始的,他的眼型偏狭长,微挑,笑起来时眼睛眯成条饱满的弧,在镜框里像幅月牙的画,然后是微皱的鼻子和抿起的秀气的嘴巴,但往深处看去,月牙里的情绪却捉摸不定,有时空洞无物,有时又冷厉似刀。
宋唐没有回答,实际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在县里读高一时,偶尔被塞了一本书店出租的武侠书《北饮狂刀》,因为是盗版连印刷都无比粗糙,无聊翻起两页,大致内容记不太清,反而对其中的两句印象深刻——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他觉得形容李渝很合适,宋元还小,不明白有些人是注定不属于坑洼泥沼的。
李渝不是燕雀,是南为九万里的鲲鹏。
宋唐甚至觉得李渝不像个会来这里支教的人。
最多的还是居高临下的傲慢与不适。
李渝以为自己把它藏的很好,他脸上不带分毫,举止礼貌客气,柳小春叫他名字时,他甚至可以立刻换上幅真诚可亲的笑容——像李渝曾经对他笑得那样。
而实际不然。
他打量柳小春,打量宋唐,打量宋庄里的每一个村民的时候,眼神里带着股掩饰不了的“城里人”的陌生和新鲜感,没有恶意,但是也绝对称不上友善,像是同情、优越、嫌弃、冷漠等等情绪拢成的混沌物,充斥在他的吐息和言谈间。
他不适合这里,格格不入,宋唐第一面见到他时就这么想,李渝这个名字悬在舌尖,他默念两遍,发现谐音也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