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模糊那些日子,今儿倒是奇怪很,入夜以后他觉得冷,听到外头下起雨,他意识突然清明,竟能知冷知热起来。
他心里敞亮着,知道回光返照,今晚是最后时辰。
清醒起来以后,他便静静听着满屋子雨声,破旧房顶遮不住雨水,直直往屋里头漏,近都滴在他床边上,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像把枯草样窝在床上回想着他这糊涂生。
张家原不冷清,昔时也热闹过,他张放远不是孤儿,十二岁以前都是有爹有娘孩子,也有伯叔堂表兄弟。那当儿他日子过得潇洒,今儿下田摸鱼,明儿上山打鸟,还跟村头老鳏夫学会屠户手艺,做什都是把好手。
因个儿蹿最快,又身腱子肉,村里孩子都拥他做孩子王,呼风唤雨,他说村里孩子没人敢说二。
场雨下来,已经深秋。
风裹落庭前干枯桂花树上为数不多几张叶子,雨淅淅沥沥下来打湿土,落进破败屋子里。
听人说:若是有人要去,那庭前就会死上棵树。
张放远原本是不信这些邪,直到他亲眼见着窗子外头那颗青葱挺拔桂花树夜之间叶子枯黄落在秋风里,树干也变轻扎不稳根时,他才算是信。
那颗桂花树是他二十岁及冠时种,如今已有五十多个年头。这些年来,无论夏时天再怎旱,冬时雪再怎厚,等到秋日,照样是满院子桂花香。
那时候他多春风得意啊,拍胸脯跟老娘说他以后要当村里地主,挣几千贯钱,房子盖片儿,娶三五个婆娘生堆孩子,让张家火火旺旺下去。
他娘总笑他不晓得天高地厚,点是不踏实稳重,日日只顾着说空话。
张放远发愿,要证明给他娘看,哪成想那日子还没来,他老子吃醉酒回来同他娘动手大闹场,他娘想不开跳河,张放远恨得想咬死他老子,却是没等他咬上去,第二日他爹也咽□□
这颗顽强桂花树,毫无征兆就那死。
张家院儿里这些年来就只有个老单身汉,个人活几十年,如今庭前树死,那要死人也只能是他张放远自己。
他躺在深秋夜雨冰冷屋子里,身体软乏像滩软烂泥,佝偻在黑糟如铁般被褥里,连喘口气儿都能抽去半身力气。
屋里没点灯,床边上守着只有没来得及糊窗户纸而吹进来冷风,雨落下来,天暗下去,屋子里就愈发冷寂。
自从他卧床起,日子便过得浑浑噩噩,精神气儿好点时候就摸着墙起床去做几口饭吃,起不来时便在床上躺着、饿着,左右他这冷僻院儿里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来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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