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跃床头柜子上摆着只水杯,边上是立式木质相框,仅有张照片,那是猎户座号机组乘员出发前在酒泉中心合影,指令长老王和老汤站在后排中央,两侧是老郑和老麦,唐跃和麦冬则蹲在前排,六个人勾肩搭背冲着镜头笑,当时风很大,女孩手按着耳边头发,老王被沙子迷眼睛,龇牙咧嘴,正要骂人,但骚话还未出口,时光就被相机永远定格。
再远方是晴空下高大发射架,载人飞船还在总装,阳光明媚。
床边地板上有双拖鞋,墙角有个空塑料垃圾桶,墙壁挂钩上挂着裤子衬衫和空衣架,唐跃乘员舱里很简单,他没有太多东西要带走。
“老猫?”唐跃从被窝里抽出胳膊来,枕在脑后。
“在。”只猫头从门帘缝里探进来,“你还不睡觉?明天早上要早起
当天晚上。
唐跃躺在床上,被褥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头来,风扇转动细微嗡嗡声像是蚊子叫,乘员舱内空气温度直保持在二十摄氏度,但这个时候室外气温已经下降到零下六十度。
门帘缝隙中透出淡黄色灯光,老猫还未休息,它仍然在为明天出行做准备,收拾行李,唐跃听到悉悉索索声音,那是老猫在卷地图,火星流浪狗车头严重损毁,连块完整显示器都不剩,他们不得不使用纸质地图。
唐跃望着地板上细细灯光,莫名地想起自己很小时候,暑假回老家,住在砖瓦搭建老房子里,每天晚上年幼自己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睡觉,房间门缝里透出温暖光来,偶尔爷爷奶奶会轻轻地进来给自己掖掖被子,这个时候他就立即闭上眼睛装睡,等老人走再睁开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会想起这些,老家房子其实早就拆掉,爷爷奶奶也在他上大学时去世,如今连地球都消失,现在没人能证明这切曾经存在过,它只存在于唐跃记忆中。
唐跃反复咀嚼这些记忆,从小到大,从暑假老家房子里电视和冰棍,到酒泉中心训练和老王在罗布泊生火,他努力确认它们每个细节,那部万年老剧《少年包青天》片头曲调调,那支冰棍包装纸上字迹,老王坐在篝火边上翻背包,从包里掏出暗藏起来青岛啤酒。
唐跃害怕自己终有天会遗忘这些人。
可惜记忆终究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固定东西,你努力地把它捏成某人形状,捏得纤毫毕现,每根头发丝都清清楚楚,它们仍旧会像沙子那样渐渐流逝模糊,到最后只剩下光秃秃个团子,你愣愣地看半天,也看不出什来。
唐跃闭上眼睛,轻声说:“你们还在不在?”
切都安安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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