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利的闹钟显示现在是格林尼治标准时间早上七点,比休斯敦早五个小时,比莫斯科晚四个小时。在太空深处,时间没有太显著的意义,但她还是醒了。地面指挥中心为“以太号”宇宙飞船制定了精确的饮食起居制度,精确到分钟。尽管指挥中心已经无法敦促执行,但宇航员仍然坚持大部分的安排。苏利习惯性地抚摸了一下钉在床头软垫墙上那张孤零零的照片,然后坐起身。她将手指伸进黑色的长发,开始编辫子。自一年多以前旅程开始后,她就再也没有剪过头发。她一边编辫子,一边回味着刚刚做过的梦。除了生命保障系统持续的嗡鸣声和离心舱的轻柔旋转声,隔帘外的一切静谧无声。她刚登上这艘飞船时,它显得庞大无比,现在却像是迷失在大海上的最小号救生筏。它其实并没有迷失。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离开木星才不过几天,“以太号”终于要回家了。
七点零五分,苏利听到黛维在旁边的隔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苏利麻利地穿上堆在床尾的深蓝色连身衣。她将拉链拉到一半,袖子缠绕在腰间,把睡觉时穿的灰色无袖汗衫掖进腰身。灯光刚刚亮起。亮度逐渐加强,模拟地球从容不迫的拂晓时分,泛着鱼肚白的黎明。分离式起居隔间渐强的照明是为数不多的类地体验之一,苏利确保自己每天清晨都能看到。可惜的是,工程师没有加上一星粉红或是半点橙黄的色调。
她的梦境萦绕不散。自从上周探测开始,她梦到的都是木星:庞大无穷的体形;大气层中旋转的图案;在氨晶体云层的环形湍流里翻滚的深色带和浅色条;色谱上的每一种橙色,从柔和的沙色区域,到炽热的朱红色气流;自转周期不到十小时,像陀螺一般旋转不停;不透明的表面在古老的风,bao中沸腾与咆哮。还有它的卫星[7]!卡里斯托坑坑洼洼的古老表层、盖尼米德的冰层外壳、欧罗巴地下海洋的赭色裂痕,以及艾奥上火山爆发喷出的岩浆。
宇航员们端详这四颗伽利略卫星时,一股沉静的敬畏感油然而生。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洗礼。鞭策他们进入太空深处的紧张感消失了—他们曾担心此次任务可能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担心失败后再也无法与地球取得联系,就此销声匿迹。然而,任务结束了,他们成功了。苏利和同事们成为第一批在太空中探索如此遥远之地的人类。不仅如此,木星及其卫星改变了他们,抚慰了他们,证明了他们是多么微小、多么纤弱,实在不值一提。“以太号”飞船上的六名宇航员似乎从地球上微不足道的生命中苏醒过来。他们不再局限于个人的往昔与记忆。他们抵达木星后,一层陌生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