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桐恍惚着,居然在想,这只手没有少搧过她耳光——为了她忽高忽低的成绩,为了她时常恍惚的情绪,为了她偶尔的懒惰和偶尔的出言不逊,也许有时还为了母亲某些说不出口的私愤。直到长得比母亲高出一截后,有一天她抓住了这只手,“妈,别搧我,你真的别搧我了”。母亲才再也没有碰过她。显然,母亲识相地认识到,女儿的手劲已经不输于她了。
这只手因为分离在那一天攥紧了王桐。王桐无话可说,当她终于想开口问问母亲到底要去往哪里时,母亲已经钻进了那辆等在路边的小车里。爬虫一样的车子,涂着难看的屎黄色,是那种小车中的便宜货。开车的男人王桐见过,他曾经开着这辆破车无数次出现在她家的楼下。
发生过分歧。刘奋成看中了,淘宝上有美国代购,关税自理,将近三千块。王桐否定。否定的理由不一而足,太贵,用处不大,乃至“敌人赞成的都是我们反对的”那种态度。
什么时候就成了“敌人”呢?不知道。这个丈夫,压根不做家务,在她怀孕的时候抽烟,嗓子稍微有些疼,都小题大做地要求她请假陪着上医院检查,不顾及她怀着身孕上班,让她买药,还要把药给他送回家……
也许就是这样一天天变成了“敌人”?
王桐打开电脑。今天回来就是为了拷贝文件的。能带走的那些有形的东西,都已经搬离了,现在,要带走最后一点虚拟的遗存。显示器亮起的时候王桐有些紧张,一时间,她怕刘奋成已经更换了密码。这个担忧同样没有来由,可她就是害怕和紧张,是一种面对“决裂”的生理上的畏缩。自己的生日,熟悉的一组数字,顺利进入了系统。就好像一切并未改变,可以流畅地回到从前。
电脑的屏保依然是两个人的合影——站在烟火蒸腾的夜市里,身后是烟熏火燎、生机盎然的世相。王桐尝试着操作键盘,全新的键位向她昭告:如今,她的确是一个陌生人了,要重新去摸索一个键盘的使用,要重新去摸索生活。
她一边操作着电脑,一边下意识地回头瞥一眼身后玄关上的那口鱼缸。
“世界是一口巨型鱼缸”,这个感受曾经顽固地占据过王桐的意识。
那年她十六岁,认识刘奋成也是在这个时期,那时候他们刚刚考入高中。这么说起来,差不多也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
彼时,王桐的母亲离开了家。
走的时候,母亲来学校找王桐。那天居然真的落着细雨,就像庸俗电视剧里的套路,每当分离的时刻,就会有细雨落下。站在学校门前那棵呆头呆脑的老槐树下,母亲塞给王桐一把钞票,还有一张存折。母亲把存折、钞票和王桐的手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