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好像很激动。一个人快步出去,门都没关好,我似乎听见外头一阵压低声音的欢呼。带我来的年轻人郑重其事地说:你能否复述一遍?我以为是要我重复刚才的话;他打断了我,我这才明白:他们要我复述《红楼梦》。我表示这不可能,那是一个千头万绪的故事,何况隔了这么久。他们好像早有准备,几个人过来按住我,把一个机器戴在我头上。一道电流贯穿了我的左右太阳穴,像有无数条金色小蛇在脑子里乱窜。这样
的史料。他神情恍惚,过了很久才答话,像刚从遥远的别处飘回身体里。说话还算顺畅,不像长年独处的人,也许是惯于自言自语。他说:“我的记性越来越差了。现在只记得两个故事:我的一生和一本小说。前一个乏善可陈,被岁月磨损,已经漫漶不清了;后一个无与伦比,在暗中不停生长,但还未完成……”比起那本不知名的小说,我表示更愿意先听听他的经历。谈话多次因他的身体状况而中断,共进行了七天。以下是根据当时的口述整理成的文字,为保持原貌,并未对其中的谬误、脱漏和时间线的前后错乱进行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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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后,一个举止文雅的年轻人来到床前,亲切地问我今天精神如何,方便的话能否接受询问,他们想了解一些我们那个时代的事情。我说好,便随他走出病房,向长廊尽头那扇门走去。长廊银光闪闪,墙上的装饰很有科技感,像太空舱的内部。没有窗户。我一面走,一面想:我能说什么呢?我会唱一些可能已经失传的流行曲,近距离见过一次陈奕迅,会背两百多只口袋妖怪的名字——也许最后一条最有价值,我想,因为我在博物馆的二十一世纪展厅醒来时,发现旁边的展柜里是一只皮卡丘的手办。没准它已经成了麒麟一样的神物了。此外,对于我那时的国际格局如何动荡,金融体系如何运行,我几乎一无所知。或许我能用唐鲁孙的语气谈谈过去的食物。
一进房间,两个发现让我不禁目瞪口呆:一,这房间的装潢分明是审讯室;二,审讯室的样子几千年来竟没变过样。一面大镜子占据了几乎整面墙,我知道背后有人在看我;墙面用的是隔音材料;铁桌上放着一盏强光灯。他们让我坐下。几张脸隐没在白光中。光线刺眼,我侧过头,看见镜中自己清瘦的脸——我原本是个胖子,他们说我是活活睡瘦的——觉得一切宛如虚幻,像在看别人主演的电影。接下来的事让我始料不及,仿佛一场噩梦。一个人冷不丁地问:
你看过《红楼梦》吗?
啊?看过。
看过几遍?
一两遍吧。
一遍还是两遍?
高中时看过一遍。大二时重新看了一些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