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谁人不晓得这个老曹刁钻古怪,惹不得,便悄悄推着车出去。
师傅走掉,陶宝兴讲,老曹,真不吃啊。曹复礼起身,关房门,闷头往床底下钻,取出两个尼龙袋,脱看,包鸭头颈,两瓶五加皮。
来来来,老陶,暖暖身体,老酒咪点。曹复礼前几天托护工帮忙买点酒,对方怕担责任,硬是不肯,陶宝兴以为他就此作罢,没想到竟有心托对门老吴女婿偷偷带进来。老吴女婿万事不怕,只要肯塞钱。丈人个电话打过去,他就夹着香烟笑嘻嘻送来。
冬至嘛,万事不缺,唯独不能少这口老酒。照讲,吃什进口药,五加皮,再补没有!曹复礼把酒肉端到板凳上,取出两只小盅,棉鞋脱垫在屁股底下,招呼陶宝兴道过来吃喝。
陶宝兴有点心动,自从住进来,长远没沾过酒,又生怕喝出事体来,犹豫不决。雨还在下,楼里老人吃过饭,纷纷入午睡时间,走廊上静络络。那
复礼正在阳台上说话。六零前不久走掉个,剩下这两个坐在条长板凳上,面朝着河。背影望过去无差,只是曹复礼戴帽子,陶宝兴拄着拐杖。外面落大雨,顶棚响个不停。西北风刮,窗上贴满水珠印子,密密麻麻,晃人眼睛。
开饭啦,师傅喊。两个人转过头来,脸上老年斑,全都和窗户上水珠印子样密。
陶宝兴走回自己床边,拿出碗和调羹去洗。他老早讲好,要吃馄饨。并不关什冬至习俗,他只是想吃馄饨,如果有选,最好是野菜猪肉馅。从前家门住在瓦前街,顶开心事就是包野菜猪肉大馄饨吃。野菜是丈母娘去河对岸挖,妻子理干净,带小孩起包,他负责剁肉,下锅。揭开锅,猪油香得不行,他口气能吃进二十个。这句话过去五十多年,再想起来,好像是上辈子事。陶宝兴现在吃到十个,胸口就有点发闷。
碗递过去,师傅讲,荤馅素馅,要几只?六只素足够。陶宝兴又顺口问句,今朝伙食这好,莫不是要加钱?
师傅不响。陶宝兴讲,真啊。
总归要加点,不然亏本呀。不多,往伙食费里扣。师傅调转话头,还要点啥,酒酿?赤豆粥?
陶宝兴摇手,到底还是忍住,端过碗,坐回床边吃起来。半张馄饨皮子在嘴巴里来来回回打转,像只羊在嚼草。半当中吐出几个字,好吃,好吃。
曹复礼仍坐在长凳上,板着副面孔。师傅问,他讲,不吃,吃不起。
怎好不吃呢,今朝吃饱,才能团团圆圆和和气气过冬呀。
团什圆,反正也没人来看。你有饭菜来打份,没就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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