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开口宽宽陶宝兴心,医生走进来查房。迎着阳台上风,袭白大褂被掀得老高,几乎吹到身后护工脸上。
陶宝兴,今朝蛮好嘛。自家当心点,不要多走动。医生拍拍他肩,匆匆扫眼床边各种仪器上数据,关照护工,这床仍要看牢,不好放松。
曹复礼,还是老样子。其他没啥,药要管住,你这个血压,顿不吃就要火车通高铁噢——话没说完,护工上前咬咬耳朵,医生就跑出去。
隔壁老张昨天夜里走掉啦,你们晓得吗。护工讲,家属没碰到最后面,围在办公室里,要寻医生算账呢。
护工过来分药。按道理床护工,实际上只要老人不瘫痪,护工就能兼管好几个,不知不觉,附近两个房间都在她手里。跑来跑去,钱照拿不误
盆带过来。申报纸是从书架顶上随手拿,原本只想垫垫衣橱抽屉,不想竟是这老货色,就索性留下来看看。
有时看多,陶宝兴不禁回忆起交关往事,墙上大字报,弄堂里阴阳头,毛主席语录中两句话。有时却做起奇怪梦来,分明是些未曾亲眼所见场合,在梦里却这真实,好像自己亲身回到那儿似。
昨晚,陶宝兴又去天安门广场。他吃完早饭,捧着茶杯,盯牢邻床老曹醒过来,等老曹吐过痰,穿好衣服,陶宝兴就等不及要讲给他听。
陶宝兴讲,赶到辰光,毛主席已经走,红卫兵也走光。满地都是鞋,解放鞋,白球鞋,草鞋,还有臭洋袜,踏烂标语,旗帜,小钞票,扁掉军用水壶。就喊,阿大,阿大啊。没人理。兜圈,碰到好几个小队,就跑上去问,你们看到陶立庆吗。人家都摇头。
累死,在金水桥边坐歇。们阿大突然坐过来!伊讲,爸爸放心,鞋带绑得不要太牢,绝对不会叫人家踩掉。伊伸出脚,望过去,大腿小腿上全是鞋带,勒出血印子来噢。
就讲,阿大吃力吗,道回去好吗。伊讲,不吃力,爸爸过来呀,同爸爸长远不道白相嘞。讲完伊就逃开去,脚慢,根本追不上。
老曹静静听完。老陶,你同阿大多久没碰着面啦。
陶宝兴讲,九六六年之后伊就再没回来过。
老曹不响。陶宝兴凑近,老曹,你讲讲看,阿大这趟跑出来,是不是叫差不多好下去啊。
老曹仍是不响。心里想到上礼拜陶宝兴身体突然不好,饭也吃不进,尿也出不来,闹到院里发病危通知,家属都来登门排队。结果喊个护工守几夜,忽然又好起来,这几天竟能吃饭走动。这种稀奇事体,仔细想来,终归不大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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