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事情演变到最后越来越复杂的原因,我也被说服了,接受了母亲的说法,既然我这个当事者毫无挣扎的迹象,旁观的他人当然不会自讨没趣地跳出来,质疑这些安排的合理性。
认真说来,顺从从来不是母亲最渴望的亲子关系,但一旦我们表现出顺从的姿态,她的表情会很和悦
从头到脚数落一顿:“你看,人家表妹小你一岁,花的时间比你短,错得比你少,你在做题目时,认真想过我之前教过的语法吗?你是不是在敷衍了事?”
小表妹没有看我,双手抓紧自己的裙子。
我垂下头,一股不快的情绪在胸中扩散。
一条鸿沟在我与小表妹之间形成,她找我玩,我冷冰冰地回应,几次下来,她似乎理解了什么,转身投向电视,不再找我说话了。我以为自己会很高兴,然而并没有,我反倒更厌恶自己。姑姑来接小表妹的那一天,她站在玄关,转过身来,有些紧张地伸手跟我道别。
至于我的回应呢?我忘了。
小表妹之后的发展和我有些类似,一路念着第一志愿,大学甫毕业,拿着丰厚的奖学金继续读硕士。这代表什么呢?代表我与她均非常出色,我们都是好孩子,没有相互比较的必要。但在我们很小的年纪,我的母亲把我们放进同一个笼子里,宣布只有一个人可以走出来,小表妹走了出去,我却被留在笼子里。这件事情伤我很深,近二十年了,我还可以清晰地描绘出,在被母亲斥责的当下,我与表妹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会了一秒。
她看我的眼神带着同情。
☆
小学毕业后,我进入某初中的数学实验班就读,之所以称为实验班,是为了回避能力分班的争议。实验班里人才济济,我的排名不如小学时顶尖。这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渺小。我有些紧张,我妈也是,她对我名次的得失心加剧了。不分大考小考,母亲从我的书包里翻出每一张英文与数学的考卷,很有耐心地追问我:“班上平均是几分?”“最高分是多少?”“比你高分的有几个人?”“你想过为什么这次会退步吗?”假使人生是一部字典,让母亲挑出她最热爱的两个字眼,我想很可能是“检讨”与“进步”。
母亲很擅长给小孩描画一个美丽的蓝图,内容不一而足,可能是在几岁要考过全民英检中高级,数学竞赛要在校内取得怎样的名次,考进哪一所顶尖大学,或是从事某个光鲜亮丽的职业,等等。为了确保我正在往这个方向前进,她研拟出一系列的待办事项。母亲不是没有开过商量的大门,但我很少成功地改变她的想法,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形是,我深受母亲所描绘的美好蓝图吸引,也相信那是对我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