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二年底,《文学回忆录》发排在即,我瞒着读者,擅自从全书中扣留九讲,计两万余字。三年过去了,今天,这部分文字成书面世,总算还原了《文学回忆录》全貌,但因此与母本上下册分离,成为单独的书。
也好。以下我来交代此事的原委——先要告白的实情是:返回八十年代,这份“课业”并不是听讲世界文学史,而是众人撺掇木心聊他自己的文章。初读他的书,谁都感到这个人与我辈熟悉的中国大陆文学,毫不相似,毫不相干。怎么回事呢?!我相信初遇木心的人都愿知道他的写作的来历,以我们的浅陋无学,反倒没人起念,说:木心,讲讲世界文学史吧。
大家只是围着他——有时就像那幅照片的场景,团坐在地板上——听他谈论各种话题。一惊一乍地听着,间或发问:你怎会想到这样写,这样地遣词造句呢?
木心略一沉吟,于是讲。譬如《遗狂篇》的某句古语作何解释,《哥伦比亚的倒影》究竟意指什么,《童年随之而去》的结尾为什么那样地来一下子……几回听过,众人似乎开了窍,同时,更糊涂了。当李全武、金高、章学林、曹立伟几位恳请老先生以讲课的方式定期谈论自己的写作,他却断然说道:
那怎么可以!
总归是在一九八八年底吧,实在记不清经由怎样一番商量,翌年初,木心开讲了。最近问章学林,他也忘了详细,但他确认木心说过:“零零碎碎讲,没用的,你们要补课,要补整个文学史,中国的,西方的,各国的文学都要知道。”众人好兴奋,可比得了意外的允诺,更大的礼物。之后,承李、章二位“校长”全程操办,这伙乌合之众开始了为时五年的漫长听课。
一九九三年,文学史讲席进入第四个年头,话题渐入所谓现代文学。其时众人与老师混得忒熟了,不知怎样一来,旧话重提,我们又要他谈谈自己的写作、自己的文章。三月间,木心终于同意了,拟定前半堂课仍讲现代文学,后半堂课,则由大家任选一篇他的作品,听他夫子自道。查阅笔记,头一回讲述是三月七日,末一回是九月十一日,共九讲。之后,木心继续全时谈论现代文学,直到一九九四年元月的最后一课。
二〇一二年,我将五本听课笔记录入电脑,一路抄到这部分,不禁自笑了,历历想起容光焕发的木心。我与他厮混久,这得意的神采再熟悉不过,但在讲席上,他的话语变得略略正式,又如师傅教拳经,蛮乐意讲,又不多讲,听来苍老而平然。那是他平生唯一一次对着人众,豁出去,滔滔不绝,但以木心的做派,话头进入所谓“私房话”,他总会找个潇洒而带玄机的说法,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