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昆生气地从父亲手中接过了网兜。
周家只有周志刚在家,炕上放着大行李捆和装洗漱用具的网兜。
周志刚说:“你还果然这时候回来了,回来得正好。”
秉昆昨天说过今天回来吃午饭。
周志刚没容他坐下吃饭,命他扛起行李捆,自己拎起了网兜,说要送他去一个地方。秉昆扛的是自己的被褥枕头,网兜里也全是他的东西。
秉昆光火地说:“爸,你抽的什么风?要送我下乡?你别忘了‘上山下乡’运动已经过去了!”
几天后,周家的小院里出现了一堆黄泥和草绳。玥玥告诉小舅,黄泥是姥爷用土篮子不知从哪儿一次次挑回来的。那时,“十一”都过去了。
秉昆一有空,父亲就指导他和泥,抹墙,只动嘴,不动手。
秉昆心里装着那么大一坨子心事,却一直没从父亲那儿讨到一种明确的态度,对父亲的不满大了去了,活儿干得很不痛快。
父亲却说:“你是瓦工的儿子,和泥抹墙,这活你必须会干。连这活都不会干,太让人笑话了。”
秉昆说:“都快到上冻的季节了,抹得再好,明年开春还不往下掉?”
周志刚说:“你再跟我说话没大没小的,我可真扇你了,走!”
路上,秉昆忍不住又问:“送我去劳改?”
周志刚说:“差不多就是那么一个地方,有利于改造你的思想,能让你明白要成为一个有责任的男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在可以看见太平胡同的地方,秉昆百感交集,又光火起来。他恼怒地说:“我不往前走了,我哪儿也不去!”
周志刚说:“那你的东西你拎着。”
父亲说:“明年那就是我的事了,不是你的事。明年的事用不着你管,你现在给我好好学着干就是!”
到了十月底,秉昆断断续续地把屋里屋外该抹新泥的地方抹了个遍。每次都是这样,他抹着,父亲手握根棍,这捅捅,那戳戳,把一处处不捅不戳不至于往下掉的墙皮一片片弄下来。秉昆心里别提多来气,他甚至认为父亲很虚伪,明明对他和郑娟的事极其反对,却又不挑明了说,不但采取拖的策略,还对他进行变相的劳动惩罚。
整个十月里,父子关系不冷不热,起码在秉昆这方面无论如何热不起来,他不软不硬地顶撞父亲的情况时有发生。倒是父亲表现得挺宽容,每次都以沉默让即将发生的父子冲突化解。
秉昆没去过郑家一次。没什么好结果告诉她,他见了她也不知该说什么。他承诺的话说了一次又一次,却毫无实际进展,连自己都觉得太没意思了。
十一月三日是星期四,春燕妈的生日。秉昆组稿回到家里已近中午,母亲应邀带着玥玥到乔家吃生日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