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重便道,都是乱离人,谁能碰得到谁呢。
秀明轻轻说,也是。个个自身难保,家人能全须全尾就不错。
云重说,方才路走过来,经过摩罗上街,好多铺子在卖古董。那价钱高得吓人。以往在广州湾,收工,去赤崁海边街。骑楼底下,都是逃难人。什好东西都有,都是三文不值两文地卖。
她便给秀明看她耳上坠子。原来是水色很好翡翠,爍烁在灯下闪着光,从她朴素形容里跳脱出来。她说,买这对,当年也就几张西贡纸。
几个大人喝点酒,渐渐微醺。秀明说,响哥,你记不记得,那时云姐教们唱支歌,是她阿爷教。云姐,那句怎唱来?有船又有花。
里走出来。戴着青花围裙,样子有些可掬。秀明就说,他啊,平日里个厨子,回家是不做饭。这是当你作贵客。
荣贻生便说,在家里头,就几个家常菜。
云重看这些菜,说是家常,又很见心思。鱼生腊味蚬菜煲,有几分“围炉”味道,是要往年菜丰足上置备。她也发现,盛菜碗盏,也是自己送。荣贻生给他们夹菜,说,这套瓷器,秀明可疼惜。从广州带过来,年用两次。过年次,中秋次。今年“做冬”,算是破例。
秀明说,云姐,你还记得,哋上回起“做冬”,是在安铺。成个屋企,阿爸阿妈,还有周师娘。也是六个人,三个老,三个小。那时们仨是小,如今成老。
云重笑笑,摸摸灵思头,说,是啊,又是“做冬”。到哪里,都是个客。
云重犹豫下,还是开口唱道:伍家塘畔系瓷乡,龙船岗头艺人居。群贤毕集陈家厅,万花竞开灵思堂。
刹那间,这歌声唤醒荣贻生,或者阿响。他仿佛看到个少女,站在安铺连街桂花树
下,边唱着歌,并无忧虑地望着他。然而,此时这歌声,似曾相识,虽婉转,却听来郁郁。尾音不复当年丰润,草草收束,是被岁月风干。
唱着唱着,云重自己先黯然下去。她捋捋鬓发,抱歉地看眼,说,细路女歌,不好再唱。
她抬起头,看眼挂钟,说,不早。们要
秀明听,脸上笑容敛下,说,讲乜哦,哋系家人。这不是团圆吗?
说罢,便支下男人。荣贻生恍然,站起来说,看,高兴到大头虾!汤圆都忘煮。
饭吃到半,秀明问,响哥当年送你回广州,再没见过。们直担心着,你去哪里。
云重放下筷子,嘴巴抿下,用手帕擦擦。她说,广州湾。
秀明说,鬼子飞机炸安铺,们也去广州湾。竟没有遇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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