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听到她更为热烈的声音,还是说,阿允有消息了?
她在阿响的无措间,搜寻着些微痕迹。她的眼神,终于一点点地黯淡下来。看一看窗子外头,暮色已经暗沉了。她说,他们说,家里人来看我。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家里人”。
阿响上前一步,我是阿响啊。
在辨认中,她仿佛受了惊吓,说,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阿响让自己平静下来,轻声说,我是响仔。慧姑的仔。
颂瑛慢慢说,响仔。
他后退,转过身,轻轻撩起了自己的上衣,给她看。在靠近了尾龙位置,有一块青色的胎记,形如屈身酣睡的猫仔。
他便往前走,走了几步,究竟忍不住,回过头来,看见人力车已然不见了。
枣子巷七号,是一座红砖建筑,有个清真寺的圆顶。
陆续有戴了白帽的男子鱼贯而出,望见阿响,用诧异的眼神看一眼。但并未声张,反而垂下了眼睛。这时有个裹着阔大头巾的女人走出来,裹得很严,只能看见一对青黑的瞳。她走到他跟前,摘下头巾,竟是音姑姑。
他刚要问什么,她却只是示意他进去。他便从一道小门走进。里面竟然是阔大的,但却分外地空。四壁徒然,只在地上铺着地毯,放着一只盛满清水的铜盆。
音姑姑一如往常,温婉地看他。头轻轻扬一下,说,上去吧。
他听到身后的人,呼吸渐渐急促了。他这才又转过来。颂瑛上前,一把把住了他的胳膊,说,响仔,你是响仔。
颂瑛的手,捏得他有些发疼。她甚至摸他的头和脸,仿佛不愿意错过一处细节。这动作是粗鲁的,不复他印象中那个温和的人。因为近,他看见颂瑛的眼睛,终于有了一点活气。然而也因为近,他看出面前的人,其实有些苍老了,脸颊深陷下去。而手也因为干瘦,指节尖锐地硌着他的皮肤。
终于,她抽开了手,端详着阿响,问道,你也是吗?
阿响问,我是什么?
她似乎在辨认阿响的神情,一边慢慢地说,他们。
他走上楼梯,夕阳的光,原本是暗淡的。但在楼梯拐角,因为一扇窗上珐琅玻璃的折射。一线光蓝莹莹的,锐利的一道,落在了梯阶上,幽冷而曲折。光的尽头指向了一扇漆黑的门。
他站定,敲了敲那扇门。里面的人轻轻地应了一声。
他推开门,先是闻到了一阵湿霉的气味。然后,看到一个人的剪影。这人慢慢站起来。此时,他的视线也适应了房间里头的光线。微弱的灯光里,他还是看清了这人的面目。心里猛然动一下。
他说,少奶奶。
是颂瑛。即使装扮得极为朴素,阿响仍然一眼认出。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眼睛里是木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