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也是,不偎人。说话做事自有股拗劲儿。慧容便时不时在人前说,唉,这闺女刁蛮,倒像足们左家人。她将话说在明面儿上。明焕便知道,内里是对格外分保护。个中用心,“视若己出”也难尽其意。他心里生起感动,更觉愧歉。到开蒙年纪,聪颖,非同辈可比。须臾十行,过目成诵。两夫妻端坐着,听她朗朗地背〈陈情表〉。都没有说话,相视眼,彼此都觉得有些安慰。
明焕并不知道,此时言秋凰已经来到襄城。沪上番蹉跎,开罪黑道上人。走也是走,不走也是走。没容自己多想,舟车兼行,便来到这座陌生城市,寄身于叫做“荣和祥”戏班。三个月后,因口耳相传,明焕慕名而来。当艺名“赛慧真”女伶在台上个亮相,他不禁心下颤。
明焕等在戏院门口。言秋凰款款走出来,看见他,她并不意外似。明焕劈头句,你来做什?言秋凰笑还凝结在脸上,这时点点地泛出苦意。她说,原未准备做什,如今你来寻。不做些什,倒彷佛对你不住。明焕冷冷道,你心中只个“戏”字,在哪里不是唱?言秋凰默然良久,问他,写这许多信给你,你可曾覆过封。当年医生说,那孩子被你抱走时,还未咽气,可是真?
明焕二话不说,便驱车带她到罗熙山下。言秋凰面对丘小小坟茔。林寒涧肃,岚气逼人。她抖动下,竟再未流下泪来。明焕道,你既来,将你作故人,会好生待你,你且好自为之罢。
四老爷明焕,公然捧起戏子言秋凰。冯府上下,却装聋作哑。多年过去,捧与被捧,都渐渐老,果真形如故人。
白驹过隙,冯家二小姐仁珏,已近大学毕业。在家中依然特立独行,如昔。青萍无托,情何以堪。明焕看在眼里,只觉万事皆挂碍,唯有听之任之。他并不知,言秋凰写给他书信,无意被女儿发现。时间心如死灰,想与前生断。好友逸美临行,她将随身玉麒麟相赠,有托付之意。
言秋凰再次看到这只玉麒麟,已过廿载。此时身故,哀恸无言,水落石出间百感交集。眼前范小姐,恍若灵媒。字字凿凿,是亡女要她雪恨。
尘埃落定,已然生无可恋。她想自己唱辈子戏,从未演得这样好过。只憾没有观众,对手欠奉。满眼黄泉碧落,隐约有笙箫之音,远远,直等得她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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