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笙停住步子。胖子叹口气,病这几年,拖得久。活够,根绫子结自己个儿。只苦这孩子,将来怎成。
说完又叹口气。文笙心里抖下,终究没有说话,脚底下急些。到巷子中段,看见个人家,屋檐底下挂着个白灯笼。灯笼上写着“奠”字。门紧紧闭着。文笙犹豫下,敲敲门。
门开。开门是个女人,袭白衣,面相很老。她打量下文笙,问找谁。文笙说,找凌佐。说自己是凌佐同学。女人赶忙将门打开。
文笙走进去。这是个两进院子,不小,空落落。正中间摆个灵堂,搁着些纸糊牛羊。文笙便对着灵堂鞠躬。女人燃三支香,递过来。文笙拜拜,插到香炉里。他听到抽噎声音,回过身,看女人正抬起袖口擦眼泪,时间也乱心神。女人说,这个妹子。小先生,你可知道,除些老邻居,亲戚朋友里头,你倒是第个上
着克俞。他用十分流利中文说,画得好!中日亲善,正如这画上男女琴瑟龢同。言未尽,意已达。变通则久。若时下中国青年艺术家,皆是如毛老师这般识时务俊杰,支那有望,大东亚共荣指日可待。
克俞点点头,说道:先生,这画并没有你说得这样好,不过是些心里想法而已。
督导摆摆手,说,过谦,过谦。边走出门去,临走站定,向克俞鞠个躬。
待他走远,克俞淡淡笑,将画幅慢慢翻转过来。
学生们窃窃私语,忽然间如被凝固般。文笙定睛看,也不禁屏住呼吸。这幅亲善主题版画,乾坤颠倒后,是另幅图景。个面目狰狞日本兵,正举着刺刀,站在中国地图上。他脚下,是无数愤怒拳头。而那跃飞而起凤凰,是句用花体写成英文:GetoutofChina!滚出中国。
教室里,响起嘹亮而由衷掌声。文笙想,督导先生或许听不见。
凌佐个星期没有来上课。
文笙想起,他说过自己住在折耳胡同。放学后,便路打听。这胡同在城西,偏僻得很。七弯八绕,总算是找到。巷口有些窄,地上铺着青石板。踩上去,噗哧声,陈年污水冒出来。
有个老人猫在墙根儿,袖着手打盹儿。这时候天已经半黑,文笙就问他,附近有没有家姓凌。老人耳朵不大好使,努力地望望他。他便放大声量,又问,家里有个孩子,跟般大。老人摆摆手,将眼睛阖上。走过来个卖糖葫芦胖子,听便说,你是说金太监家吧?就在前头。
文笙谢过他。胖子又追句,他们家出事,唱大鼓女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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