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雪停。阳光薄薄地铺下来,映在对面屋瓦上却分外晃眼。
仁珏打开窗子,股干冷空气扑面而来。她深深吸口,顿时神清气爽。这时候慧容走进来,嘴里忙喊,快关上,你这孩子,从小就说“化雪三分冻”,这大年下着凉,可怎办。
仁珏看丫头手里捧着摞衣裳。
快换上。慧容抖开件银狐里缎子袄,比着仁珏肩膀说,上个月找“老泰兴”张师傅,估摸着你尺寸做,你别说,还将将正合适。
仁珏推下,说,娘,不要这些。穿惯学生装,这些怪不自在。
正辨认着,仁桢喊起来,小顺,爹呢。
小顺。你是邹叔儿子?仁珏也在心里感叹,这憨小子,都成大人。
慧容便说,可不是?邹叔伺候老太爷辈子。这老太爷殁,他也就告老回乡下。如今留小儿子在们家,彼此也是个念想。对,老爷呢?
小顺搔搔头,吸下鼻子说,言秋凰晚上在孟爷家里唱堂会,才将老爷请去。这走还没半个时辰。
慧容便叹口气,年二十九,还这不落家。闺女回来趟可容易?唱唱唱,迟早要唱出故事来。
慧容用手捋捋紫红色夹裙褶皱,说,蛮蛮,这回可不能犟。你三大爷最看不得满大街女学生衣久蓝。说到底,咱们怎着,还不是要过给三房看。这过年,哪次不是过给旁人看。等你大姐回来,又是过给叶家看。娘岁数大,才悟出这点道理。
仁珏叹口气。
这时候,她听见外面传来游丝样声音,
仁珏抚下母亲肩,目光却在这房间里游动。还都是那些陈设,黄花梨案子上头摆着本工尺谱。她走过去,捡起来,翻翻。很旧,每页泛着黄,发出稀疏脆响。房间里头隐隐樟木味,和着暖气,愈渐浓烈。也不知道这几年,又添置多少行头。添是添,这做儿女多少年,也没见过。关起门来,他就不是做爹。做是谁人,又有谁知道。
仁珏掌灯,看屏风前还是那两幅字:大千秋色在眉头,看遍翠暖珠香,重游赡部;五万春花如梦里,记得丁歌甲舞,曾睡昆仑。
这对子据说是崇祯年进士龚鼎孳,兴之所至,题在北京座戏楼上。真迹是没见过,对子却让明焕爱上,就找城中郁龙士照录来。这挂倒也有十余年。仁珏便说,也不知是爹懂这龚先生心意,还是龚先生早明白爹心意,先几百年写下来留着。
慧容没声音,隔好会儿,说,比这龚先生,他也就缺个顾横波。
仁珏才觉出自己失言,看母亲眼光,已经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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