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强壮的野猪,肉滚滚的后颈和脊背上,鬃毛黑得发亮,刚硬得像一支支倒插的箭。它体形颀长,胸部开阔,臀部溜圆,腰身窄细。乍一看,还真以为是只黑色的狮子。那副獠牙在上唇倔强地向外翘挺,目光凶狠,大大咧咧地走到臭水塘边,大口大口咕噜咕噜地吮吸着。本来水塘清得像一块块蓝玻璃,宁静地镶嵌在碧绿的草滩上,被它一搅,升腾起一股浑浊的黄泥浆。他望着这个粗俗的黑家伙,端着猎枪的双手像寒风中的枯叶瑟瑟发抖。
他是被饥饿逼到臭水塘来的。他顶风站在一蓬竹子背后,已守候整整一天。他希望等来一头马鹿,或一头岩羊,但命运之神偏偏送来一头野猪。
他晓得野猪的厉害。森林里流传这么一句谚语:头猪、二虎、三熊。它比熊更凶猛,比虎更残忍。它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是不会停止厮杀的。它的獠牙能掘开板结得十分坚硬的土块,将竹笋连根挖出来。它同样可以轻易地咬穿猎人的胸膛。
他害怕了,收起猎枪,想悄悄离开臭水塘,可是,难以忍受的饥饿感却攫住了他的双脚。他迫切需要野猪身上的脂肪来维持自己的生命。他侥幸地想,他在暗处,它在明处,突然袭击,铅弹洞穿它的颅骨后,它便会猝然倒毙。
他贸然举起枪瞄准。他忘了猎杀野猪应当遵守的一条山规:不能面对面地射击,而应当从侧面朝它耳根开枪。它受伤后习惯笔直攻击。
也许是老掉牙的猎枪,准星没个准;也许是他太紧张了,呼吸没有平稳,手还在颤抖。总之,霰弹偏了一寸,它的脸被打掉了一半,一大块肉耷拉在颌下,血肉模糊。它用剩下的那只眼睛,惊奇地望了望他藏身的那蓬竹子,呆了呆神,好像不相信会发生突如其来的袭击。一秒钟后,它喷出一口沾着血沫的恶气,勾着头,鬃毛笔直地耸立着,前腿蹲后腿屈,呼的一声“镖”过臭水塘,凌空扑过来。
这猎枪打一响就得填充一次火药。他手忙脚乱地端起葫芦往枪管里倒,从筒帕里抓起一撮铅弹往枪管里塞。这套动作还没完成一半,野猪就带着一股风冲到跟前,嚓喀喇,两棵竹子被撞得稀烂。他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他被猛力地撞倒在地。野猪也被竹子强大的弹力碰翻在地。他和它相距只有两米。它噜哧噜哧地喷着粗气,使劲将獠牙从戳通的竹子里拨出来,用一种同归于尽的狠毒的眼光看着他。它的后腿又微微屈起来。
他心里掠过一阵冰凉的恐怖,完了,他绝望地想,这头肮脏的蠢笨的野猪马上会给他的生命画个句号。泽龙康,你老糊涂了,是你亲手害死了你的女婿!
他就要死了,但他至死也弄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