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两年的日子过得有点怪异,阿冰经常感到头晕,胸口滞闷,极容易受惊。去看医生,医生说是神经衰弱。她问:“那就是神经病啰,跟我阿兄一样?”医生笑道:“不至于。可能只是……”他顿住了,不想提及她的丧子悲痛,改口道:“只是天气闷热,高血压,毕竟有了些年纪。”阿冰黯然道:“确实,老了,真的是老了。”
医生给她开了安眠药,嘱咐她多休息。她同时去看中医,早晚灌一碗黑浓似墨的苦涩药汤,喝得感觉连眼白亦变灰色。两间鸳鸯楼的生意交给好姐妹打理,阿冰可以放心,只是偶尔到店里张望,查一查账本,然后归家。家门内的时间仿佛凝固,照顾纯芳,礼佛诵经,守候阿炳回家晚饭,两人几乎从来不谈外边的世界,只在客厅陪伴纯芳,一起听她说学校的事情,中学四年级,一心一意期盼考得上大学,老牌的香港大学或两年前成立的中文大学,都好。考得上便是中状元了,女状元,其实比男状元更难能可贵。把外头讯息带给阿冰的是收音机和新闻纸,它们告诉她,外边世界的脚步用难以理解的忙乱速度往前冲刺,似乎有个确定的方向,唯有她不知道方向。这段日子有不少人从中国内地跑来香港,街头有了更多的工厂、更多的生意,八九层的楼房一幢一幢地建起,还有连小市民都在讨论一种叫作股票的东西,说可以很快赚个盆满钵满,一九六五年又出现了一种叫作“股灾”的事情,有人亏尽财产上吊z.sha。
她不懂什么是“股灾”,猜想既然称为“灾”,自可跟旱灾、水灾、风灾一样能够置人于死地,所以也不为怪。真正令她寝食不安的是股灾那年七月,收音机说一名贸易公司老板被谋杀分尸,放进八个塑料袋,再塞于樟木箱,事发现场就在距离她家不远的骆克道怡华大厦。听见新闻的时候,她胸口抽紧,当天夜里梦见有一把利刀在双乳上狠狠地切、割、劏,她觉得身体一寸寸地灰飞烟灭,在世界里不再占有任何空间,是哨牙炳的嚎哭把她召唤回来。但是在梦中动手分尸的竟然是她自己,她握刀把左腿斫断,然后是右腿,再然后是左臂,最后朝脖子抹上一刀,鲜血如注哗沙沙地喷溅。她惊醒过来,一颗心怦怦跳动连自己亦听得见声音,在床上坐直身子,看哨牙炳躺在旁边睡得唏哩呼噜,心情渐渐平复,瞄一下床头柜上的钟,半夜四点廿八分,她渴望永远不会天明。
时局继续以阿冰不理解的方式乱下去,一九六六年天星码头加价五分钱,一个名叫苏守忠的廿九岁的年轻人绝食抗议,支持者拥来,引发了街头,bao动。澳门那边也烽烟四起,凼仔的市z.府人员阻拦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