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透明的蓝琉璃光,云岚夹在山谷间,云影投影大地,地平线吸收热量而微微发胀。呼应好天气的方式是晒衣物。古阿霞把潮湿的衣裤与睡袋摊在工作台,阳光透透,水蒸气晕晕,给古阿霞过不久就会随云飘走的错觉。
很煞风景的是,帕吉鲁继续用螺旋钻子钻树,传来涩砺的声音,透过树腔放大成悲切的泣鸣,他这么努力地杀死救过他们的大
自幼年遭受洋人惊吓的噩梦残遗。“我知道了。”他再度说,却不是回应她对照片来源的解说。
古阿霞偎在他怀里,泊靠在温暖的臂弯里。树腔内,就着小烛火,古阿霞听他呼吸,听他心跳,一切静好。她甚至有种奇异感受,大树就像拉长的天线,她可以收听宇宙敻远之声,银河轻碰、星体凝聚、光线穿过星际尘埃的孤寂之音,还有,“鸟叫声。”古阿霞睁开眼说,真的是鸟叫。
鸟叫声真的很近,在不远处。古阿霞坐在帕吉鲁肩上,举着烛火,往头顶的树凹处看去。那蹲了一只眼睛清亮的灰林鸮,树穴边有混合锹形虫、青蛙或金龟子残骸的条状鸟屎。古阿霞意识到,她手上的光芒干扰了它,把烛火低下去。
“那是残障鸟。”帕吉鲁在下头说。
鸟哪来残障之分?古阿霞狐疑,不久看出端倪。灰林鸮的右翅膀非常小,属于发育不全的那种,鸟类难道也有小儿麻痹症?“它怎么飞出去吃东西?”她问道。
“还有一只朋友帮它,在最高的地方。”
古阿霞往上瞧,约10公尺的幽黑高处,另有只灰林鸮停在树壁的凹槽。它身体缩紧,受古阿霞的来访惊扰,也没办法逃到台风天里。这是它的家,它几天来都站在大树的树梢鸣叫,古阿霞绝对不会陌生。她为这风雨天的造访而愧歉,同时涌起感动,那种直透酥麻的感受是:某些动物跟人类一样有高尚情操,也会照顾残弱者,不离不弃。
夜很晚了,古阿霞和帕吉鲁曲身盘睡,额头碰额头,膝盖碰膝盖。他们讨论两只灰林鸮是兄妹、情人或父女之间的关系。这问题无解,够他们又笑又闹地跌进梦里,“晚安!谢谢大树,谢谢猫头鹰,在台风天收容了我们。”古阿霞说完话,倏忽跌进丰饶酥软的梦里,直到天明。
天气很好,古阿霞坐在大树楔口,晒着太阳。
台风扫尽了大地,林场布满潺潺的小水流,土洼坑的积水沉淀了,飘着的落叶在浮光间闪烁。尘埃涤干了,大山清晰,100公里外的大武山群峰可见。古阿霞心想,她乘坐整夜摇晃的红桧“摇篮船”,过程像是挪亚用“歌斐木”造舟,躲过了上帝惩戒世界的大风雨。雨停了,她把自己摊在阳光下,用日光抽出内心的阴霾,一点一滴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