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自在的生活,在我的解释里,就是精神的文明。
终于,我们走进了一条长街,街旁有零落的空心砖的四方房子散落在夕阳下。
我特别看到连在一排的房子最后一幢很小的、有长圆形的拱门,直觉告诉我,那一定就是我的。
荷西果然向那间小屋走去,他汗流浃背地将大箱子丢在门口,说:"到了,这就是我们的家。"
这个家的正对面,是一大片垃圾场,再前方是一片波浪似的沙谷,再远就是广大的天空。
机场空荡荡的,少数下机的人,早已走光了。
荷西掮起了我的大箱子,我背着背包,一手提了一个枕头套,跟着他迈步走去。
从机场到荷西租下已经半个月的房子,有一段距离,一路上,因为我的箱子和书刊都很重,我们走得很慢,沿途偶尔开过几辆车,我们伸手要搭车,没有人停下来。
走了快四十分钟,我们转进一个斜坡,到了一条硬路上,这才看见了炊烟和人家。
荷西在风里对我说:"你看,这就是阿雍城的外围,我们的家就在下面。"
内心的激动,半生的乡愁,一旦回归这片土地,感触不能自已。
撒哈拉沙漠,在我内心的深处,多年来是我梦里的情人啊!
我举目望去,无际的黄沙上有寂寞的大风呜咽地吹过,天,是高的,地是沉厚雄壮而安静的。
正是黄昏,落日将沙漠染成鲜血的红色,凄艳恐怖。近乎初冬的气候,在原本期待着炎热烈日的心情下,大地化转为一片诗意的苍凉。
荷西静静地等着我,我看了他一眼。
家后面是一个高坡,没有沙
远离我们走过的路旁,搭着几十个千疮百孔的大帐-篷,也有铁皮做的小屋,沙地里有少数几只单峰骆驼和成群的山羊。
我第一次看见了这些总爱穿深蓝色布料的民族,对于我而言,这是走进另外一个世界的幻境里去了。
风里带过来小女孩们游戏时发出的笑声。
有了人的地方,就有了说不出的生气和趣味。
生命,在这样荒僻落后而贫苦的地方,一样欣欣向荣地滋长着,它,并不是挣扎着在生存,对于沙漠的居民而言,他们在此地的生老病死都好似是如此自然的事。我看着那些上升的烟火,觉得他们安详得近乎优雅起来。
他说:"你的沙漠,现在你在它怀抱里了。"
我点点头,喉咙被哽住了。
"异乡人,走吧!"
荷西在多年前就叫我这个名字,那不是因为当时加缪的小说正在流行,那是因为"异乡人"对我来说,是一个很确切的称呼。
因为我在这个世界上,向来不觉得是芸芸众生里的一分子,我常常要跑出一般人生活着的轨道,做出解释不出原因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