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洋侍应须用阴阳怪气的粤语喊道:“老细,几位?饮乜野茶?冲壶靓普洱俾你,啱唔啱?”最好同时弯腰低背,极尽谦卑之能事。洋人对唐人谦卑,能够催生额外的喜感,唐人肯定喜欢光顾,愿意花点小钱被鬼佬侍候。洋人也必喜前来猎奇,旁观中国茶客脸上那副洋溢征服感的满足神态已是娱乐。
张迪臣微笑聆听陆南才的生意大计,眼睛却仍望向台上的瞎子亚南。陆南才不悦于他没有专心听话,故意纠缠问道:“你和我合股,我们一起做事头,好不好?”张迪臣依旧注视歌台,七分敷衍却又三分认真地答应:“Ofcourse,wearepartners。有爱的人必须有用,有用的人才值得去爱,否则只变成负担。”
陆南才愣了一下,不确定自己听得懂他的意思。瞎子亚南此时唱完歌,张迪臣请陆南才解说《男烧衣》的戏情大意,他用蹩脚的英语,还提高声浪,刻意对邻桌炫耀:“Agirldied.Amancried.Amanburnedsomething.Paper,money,clothes,everythingeverything.Forshetouseinthehell.Noseeanymore”
说着说着,转回广东话,顺便告诉他关于广州“水鬼潭”的沉尸旧事,那个夜晚,那条小艇,那个脸无血色的白衣女子,他从没忘记。
兴许是酒喝多了,又听了鬼故事,张迪臣撑起半醉的眼皮,用挑衅的语气问:“敢不敢跟鬼佬去捉鬼?”
鬼?陆南才忽然感到伤感。不知何故联想到亨利哥,又想起英国来的那个洋关公情报官,但一直没勇气探问张迪臣跟他们之间的关系。陆南才不禁猜度,难道张迪臣打算带他找其他鬼佬一起……?不至于吧。他能够接受自己并非张迪臣的唯一,但当两人相处,在短暂的时间里,如果还被挤进其他人,这样的场面,再热闹亦是寂寞。
不待陆南才回答,张迪臣匆匆结账,嘱陆南才在茶楼等候,他先回警署向朋友借车。不久后,张迪臣驾着一辆草绿色别克前来,载陆南才朝上环方向驶去,沿途尽见衣衫褴褛的难民,广州被日本鬼子占领了,他们无家可归,唯有南逃香港占领街头巷尾,躺着卧着,神情木然,像永远在思考下一个逃难的所在。但竟亦有人围蹲地上,往破碗里掷骰子,然后爆出澎湃欢呼,仿佛不断旋转的几颗骰子能像台风般把他们刮离眼下的混沌宇宙。
晚上八点多,陆南才瞄一下手表,问道:“还有两个多钟头便要宵禁。人这么多,你们的警察人手足能够全部赶走吗?到底把他们赶去边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