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三十年来无所有,后三十年能有什指望呢?她这颗心算是灰到底,灰到底倒仿佛看见点亮处。车停,靠在医院大门旁马路边。王琦瑶看见进出人群,忽有股如临深渊心情。她坐在车帘后头,打着寒战,手心里全是汗。雨下得紧,行人都打着伞。那车夫揭起车帘,奇怪地看她眼,这个无声催促是逼她做决定。她头脑里昏昏然,车夫脸在很远地方看她,淌着雨水和汗水,她听见自己声音在说:忘件东西,拉回去。帘子垂下,三轮车掉个头,再向前驶去。是背风方向,不再有雨水溅她脸。她神智清明起来,在心里说,萨沙你说对,个人来是无论如何不行。
她回到家,推开房门,房间里切如故,时间只有上午九点。她在桌边坐下,划根火柴,点起酒精灯,放上针盒,不时就听见水沸声音。她又看钟,是九点十分,倘若这时去医院,也来得及。她忙那许多日子,不就为这次吗?如不是她任性这时候怕已经完事大吉,正坐在回家车中。她听着钟走嘴略,想再晚就真来不及。她将酒精灯吹灭,酒精气味顿时弥漫开来,正在这时,却有人敲门,来推静脉针、她只得打开针盒,替他注射,却心急火燎,恨不能立刻完事好去医院。越是急越找不着静脉,那人白挨几下,连连地叫痛。她按下性子,终于找着静脉,针见血霎那间,她心定定,药水点点进入静脉,她情绪也和缓下来。最后那人按着手臂上棉球走,她收拾着用脏药棉和针头,那阵急躁过去,剩下是说不出疲惫和懒惰。她听天由命,抱着凡事无所谓态度,她反正是没办法,就没办法到底也罢。已是烧午饭时间,她走进厨房,看见昨晚上就炖好鸡汤,冷,积起油膜。她捅开炉子,放上砂锅,然后就去淘米,边看着玻璃窗上雨,她想她总算赖住萨沙,不生是他,生也是他,萨沙要帮忙就帮到底吧!她嗅到鸡汤滋补香气,这香气给她些抓挽着希冀。这希冀是将眼下度过再说,船到桥头自会直,是退到底,又是豁出去。
萨沙此时正坐在北上火车里,支接支地吸烟。这姨母是他从未见过,甚至只在几天前刚听说。连母亲都是个陌生人,更何况是姨母。他所以去见姨母,是为同她商量去苏联事情。他决定去苏联是因为对眼下生活厌倦,希望有个新开头。他想混血儿有这点好,就是有逃脱去处。这逃脱你要说是放逐也可以,总之是不想见就不见,想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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