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兰说:
“黄鼠狼给鸡吊孝,准不安好心!”
桃儿拉拉她俩衣袖,叫她俩别出声。只见牛俊英把鲜花往灵床上一放,打日头在院子当中,直直站到日头落到西厢房后边,纹丝没动,眼神发空,不知想嘛。最后深深鞠四个躬,每个躬都鞠到膝盖一般深,才走。佟家人全副戒备候着她,以为她要闹灵堂,没料到这么轻而易举走掉,谁也不明白怎么档子事。活人中间,唯有桃儿心里明白,又未必全明白。但这一切就算在她心里封上了,永远不会再露出来。
此时,经棚里鼓乐奏得正欢。这次丧事,是月桂一手经办。照这时的规矩
由自在随心所欲,哪知道世上这么多事跟她相连,更不懂得这些事的缘由根由。可才有的一切,转眼又没了,抓也抓不住。她只觉又空茫又痛苦又难过又委屈,一头扑在桃儿身上,叫声“桃儿妈妈”,抱头大哭,不住嘴叫着:
“是我害死我娘的!是我害死我娘的!要不赛脚她不会死。”
桃儿自己已经稳住了劲儿,说的话也就能稳住对方:
“你一直蒙在鼓里,哪能怪你?再说,她早就不打算活了,我知道。”
牛俊英这才静一静,扬起俊俏小脸儿,迷迷糊糊地问:
“你说,我娘她这是为嘛呢?她到底为嘛呀!”
桃儿说嘛?她拿手抹着莲心脸上的泪,没吭声。
人间事,有时有理,有时没理,有时有理又没理没理又有理。没理过一阵子没准变得有理,有理过一阵子又变得没理。有理没理说理争理在理讲理不讲理道理事理公理天理。有理走遍天下,没理寸步难行。事无定理,上天有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别再绕了,愈绕愈糊涂。
佟家大门贴上“恕报不周”,又办起丧事来。保莲女士的报丧帖子一撒,来吊唁的人一时挤不进门。一些不沾亲不带故的小脚女人都是不请自来,不顾自己爹妈高兴不高兴,披麻戴孝守在灵前,还哭天抹泪,小脚跺得地面“噔噔噔噔”响。天足会没人来,也没起哄看乐的,不论生前是好是歹,看死人乐,便是缺德。只是四七时候,小尊王五带一伙人,内里有张葫芦、孙斜眼、董七把和万能老李,都是混星子中死签一类人物,闹着非要看大少奶奶的仙足。说这回看不上,这辈子甭想再看这样好脚了。佟家忙给一人一包银子,请到厢房酒足饭饱方才了事。至此相安无事,只等入殓出殡下葬安坟。可入殓前一天,忽来一时髦女子,穿白衣披白纱足蹬雪白高跟皮鞋,脸色也刷白,活活一个白人,手捧一束鲜花,打大门口,踩着地毡一步步缓缓走入灵堂。月桂眼尖,马上说:
“这是天足会的牛俊英!瞧她脚,她怎么会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