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得闹得叫得折腾得人都不赛人样。
莲心丢了,当天裹脚裹不成。佟忍安知道后说:“等、等、一、块、裹!”那就一边等一边找。
家里没有就到外边找。左邻右舍,房前屋后,巷头巷尾,城里城外,河东水西,连西城外的人市都去了,也不见影儿。这一跑,才觉得天津城大得没边,人多得没数。把桃儿两只脚都跑肿了,还到处跑。有的说叫大仙糊弄去了,有的说叫拍花的拍走,卖给教堂的神甫挖心掏肝剜眼珠子割舌头捯肠子揭耳朵膜做洋药去了。自打洋人在天津修教堂,老百姓天天揪着心,怕孩子被拐去做洋药。
桃儿当着众人给香莲跪下,两眼哭得赛红果儿。她说:
“莲心怕真丢了,我也没心思活了,您说叫我怎么死我就怎么死!”
在这屋里。这黑婆子正是潘妈!她怎么进来的?难道穿墙而入?她忽地大悟,原来这墙是个暗门,潘妈住在隔壁呀!这一下,香莲把佟家的事看到底儿,连底儿下边的也一清二楚三大白了!
无论嘛事,只要她一明白,心立时就静下来。她几年没正眼看潘妈,今儿一瞅大变模样,头发见白不见黑,脸上肉都没有,剩下皮包骨。皮一松褶子更多,满脸满了,只一双鼓眼珠子打黑眼窝里往外冒寒光。潘妈同香莲面对面站着怔着傻着瞪着,好半天。到底还是香莲更有内劲,先说话,她指着佟忍安对潘妈说:
“他有话跟你说。”
潘妈到床前站着等着。佟忍安说:
“预、备、好、明、天、裹,全裹!”
香莲说不出话来。脸上的泪,一会儿湿一会儿干。
潘妈那边,早做好一二十副裹脚条子,染了各种颜色,晾在当院梅枝上,赛过节
最后两个字儿居然并一起说出来的。
潘妈点点头,然后抬起眼皮望了香莲一眼,这一眼赛刀子,扎进香莲心口。香莲明白这一眼就是潘妈闷了几年来要说没说的话。随后潘妈扭身就走,却不走暗门,打房门出去。黑衣一身,立时化在夜里。
转天一早,香莲把全家人都叫到院里说道:“老爷子发话了,今儿下晌,各房小闺女一齐裹脚,先预备预备去吧!”说完回自己屋。
各房,有的没声有的哭声有的说话声,都是低声低气。可快到晌午时候,桃儿忽然在当院大声叫喊莲心。香莲跑出房一问,莲心不见了!几个丫头和男用人房前屋后找,连山石眼里、灶膛里、鱼缸里、茅坑里、屋顶烟囱里都找了,也不见。香莲脸色变了,左右开弓,一连抽了桃儿十八个嘴巴,把桃儿左边一个虎牙打掉,嘴角直流血。桃儿不吭声不求饶掉着泪听着香莲尖吼:
“大门关着,人怎么没了?你吃啦,吃啦,你给我吐出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