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人来买。这一截子差不多二里长的河床里,浓烟裹眼,烟硝呛鼻,连天炮响震得耳朵生疼。这股子火爆凶猛的劲儿,叫牛宝看得快活,不觉下了堤坡,但还没到鞭炮阵的中央,满脑袋就全是鞭炮屑儿了。
把事情挑出头来的是这女人。这女人一下子跳进牛宝的眼睛里。怎么能说是这女人跳进他眼里?她还离着远呢!可世上好看的女子,都不是你瞧见的,而是她自己招灾惹事活灵灵跳到你眼里来的。她顶大二十出头,头上扎块大红布头巾,两鬓各耷拉下一片黑发,像是乌鸦的翅膀,把她那张有红有白鲜活透亮的小鼓脸儿夹在当中。她人在那么远,牛宝怎么能看得这般清楚?魂儿给勾了去呗!渐会儿,才看明白,北边堤坡一棵歪脖老柳树下,停着一辆驴车,她坐在蒙着大红棉被的满满一车鞭炮上。倚车站着两个小子,一个大,一个小,各执一根放鞭用的长竹竿子,这两个小子什么模样,牛宝满没瞧见。
他像驾了云,双脚由得也由不得自己,幻幻糊糊一步步朝那女人走去。看这女人像看花,愈近愈好看,那眉眼五官,画也画不出这般美,而且清清楚楚,白处雪白,黑处乌黑,红处鲜红,像羊肠子汤那样又鲜又冲……忽然,一杆竹竿横在他身前,牛宝怔住才看清,原来就是站在那女人车前的小子,年龄较大的一个,十八九年岁,圆头圆脑,四方厚嘴,肥嘟嘟的嘴巴子冻得像唱戏打脸涂了胭脂,倒是虎虎实实样子,只可惜长了一双单眼皮。这圆头小子问道:“你是买炮的,还是卖炮的?”口气很不客气。
牛宝正要回话的当口,从这小子肩头刚好与那女人眼对眼,只觉得两个深幽幽、晃着天光的井眼对着自己,弄不好就要一头栽进去。心里一恍惚,说出的话便岔出道儿去。
“卖炮的,干啥?”
他哪卖过炮,为什么偏偏这样说?这话一错,可就把自己送上绝路了。
圆头小子说:“这边是俺们蔡家卖鞭炮的地界儿。你要来买炮,俺不拦你;你要卖炮,对不住!你先放一挂叫俺们瞧瞧,要是比俺们强,这地界儿就归你了。”说罢,嘴唇朝天噘,不信天下还有老大,也不信还有老二。
牛宝涌上来一股劲,说不清是叫这小子的傲气激的,还是叫那女人的美色挤的。反正他顶上牛。听完圆头小子的话,拨头就走,到那边炮市中央,在呛鼻震耳的浓烟烈炮中转了两圈,寻到一家卖鞭的,个大,贼响,掏钱买了四挂,都是千头大查鞭,还高价把人家放鞭使的大竹竿也买下来,返回到这圆头小子面前,闲话不会讲,剥开大红包纸,挑起一挂就放,一阵火闪烟腾,声如炸雷,噼噼啪啪连珠般响起来,真是好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