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过云的山谷居住,一住就是十年。如今,帕每日放学后,把日文书和制服挂在坟边的小屋,换上台湾衫走入篱笆。这天,帕转家后主动对刘金福提及,恩主公被人打烂了。刘金福问:“谁打烂的?”帕顿了会,说:“四脚仔。”在村人眼里,日本人跟狗一样吠人,故称“四脚仔”。刘金福又问:“那四脚仔叫什么名?”“鹿野千拔。”帕才勉强说完日本名字,狠狠吃了刘金福一巴掌,哪躲得去。帕犯了大忌,因为在刘金福的竹篱内不能说日语。
刘金福得发明新词汇,对抗那日语,手表不叫时计,名唤“日头盒仔”;巴士不是自动车,叫“木包人”;西红柿不叫“椭蔓多”,是软柿仔;百香果不是“椭结索”,叫酸菝仔。但是,刘金福发现要对抗那些日语,简直像要躲阳光一样困难,它们如此顽劣地渗入生活,影响思维,甚至在梦里化作蝻蛇作怪,于是刘金福学会消极对抗。每当帕在言语中夹杂日语,刘金福会大吼阻止。如果帕说我要去“便所”,刘金福怒声响应“给我惦惦”,虽然他还不知道“便所”是什么,绝对不是好东西。又有一回,帕拿回香喷喷的面包,说我们来吃“胖”!刘金福拍掉面包,踩个爆炸不说,还怒骂:“给我惦惦,这叫‘阿督仔(洋人)的包子’,当我憨瓜呀!”帕也学乖,省下很多山下学到的艰涩词句,用“这个”或“那个”模糊带过去,也躲过那些不必要的挨骂。于是谈话变成:“好了,山下的这个已经那个了”。或者:“那个现下变成了,唉!自家想吧!”甚至是简化成“那个已经那个了”。刘金福答得更妙:“对,都那个了。”到底怎样了,刘金福全然不知,但是只知要说清楚“那个”会中了帕的诡计。不过,最近帕经常多嘴地形容火车,用词超过这个、那个的,这没有引起刘金福的不快,反而让他数度动念想要下山去看。
在扇了帕一巴掌后,两人安静多了,这时山下传来火车的尖锐笛声,清楚可辨。刘金福心头痒,要求帕准备“马擎仔”,准备下山看看那家伙,省下这个、那个的沟通,也能化解祖孙这时的僵持关系。所谓马擎仔,是改良自扛木材的工具“竹擎”的一种座椅,架在帕的肩上,方便刘金福乘驶。刘金福用缠头——某种老时代的黑长布,把脑后的长辫子拢起来,骑上帕,才左泼风来,右甩云去,就晃到几里外的庄子。在那里,天空丑了一匹烟,像虬窜的龙,龙尾散开来,浓稠的龙头却钻进火车烟囱,钻个不停。火车跑出五座山外,巨声泛在十座山内。从煤烟的厚薄来判断,帕马上可追上,让刘金福被铁兽吓着,要是能骂上它几句更好。马擎仔快奔,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