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老鲁替老詹做东，从西关“老杨羊汤馆”叫
十
碗羊汤，百十个烧饼，大家蹲在破庙里，共同吃顿丧饭，算是划个句号。老詹还留下辆脚踏车，是这脚踏车快散架，值不几个钱，二是卖葱
小赵，用这辆脚踏车载老詹七八年，也是老鲁做主，脚踏车归小赵。吃过饭散伙时候，吴摩西环顾四周，又想起以前跟老詹在这里学经时候，老詹边讲经，鼻子边吭吭着。众人走后，他又个人待片刻。这时突然从老詹草铺乱草里，发现卷纸头。吴摩西拾起来看，原来是老詹新画幅教堂图纸。老詹年轻时，在意大利跟他舅学过建筑，现在笔划，画得工整，也标着尺寸。这是座八层高哥特式教堂，中央穹隆。直径四十点六米；穹顶离地，六十点八米；钟塔高百六十米，塔顶上有座大钟，直径六米；教堂标明用大理石墙面，七十二扇窗户，窗上玻璃是彩绘，门头上竖根十字架，直插云霄。不但教堂雄伟，教堂中摆设，也画在旁，件件精美。柜子和桌子，都标明用皂荚木做，里外包着精金。四周镶着金牙边；幔子标明用山羊毛织；罩棚顶盖用公羊皮和海狗皮做；灯台用精金做，杈出六个枝子，每枝上有三个杯，形状如杏花；圣坛也标明用皂荚木做；圣牌用精金做，上刻着“归耶和华为圣”。这时吴摩西才知道，老詹虽然住在破庙里，心里还想着教堂；而且不是被几任县长占着教堂，是座更大教堂。初看是幅图纸，再看，图纸上切似都活；教堂七十二扇窗户，扇扇被推开；塔顶上那座大钟，“哐当”“哐当”，发出震耳欲聋轰鸣声。随着教堂窗户被打开，吴摩西心里，似也开扇窗。过去跟老詹学徒时，老詹夜里给吴摩西布道，吴摩西句也没听进去；现在看到这幅教堂图纸，吴摩西觉得老詹是世上最好牧师。虽然他辈子在延津只发展八个信徒，但信徒不在多，而在信；虽然这八个也未必信，但起码有个是信，那就是老詹。老詹传教虽无传给别人，但传给他自己。老詹在时，吴摩西并不信主；现在老詹死，吴摩西也不想信主，但老詹这个人，让他信。吴摩西心里那道亮，并不来自主，而来自老詹。
看过这教堂，又将图纸翻过来，发现图纸背面，还有五个字；从字迹看，也是老詹写，蝇头小楷，工工整整；这五个黑字是：恶魔私语。吴摩西心里突然像被锥扎下，但疼痛之后，又不知这五个字指是什
；仔细琢磨，好像跟教堂无关，跟万千不信主和老詹人有关；又知老詹这辈子，不止是无奈，也是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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