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不请老乐和老陈,单请老汪。大家认为老范犯迷糊,其实老范不迷糊,因为他有个小儿子叫范钦臣,脑子有些慢,说傻也不傻,说灵光也不灵光。吃饭时有人说笑话,别人笑,他没笑;饭吃完,他突然笑。老汪嘴笨,范钦臣脑子慢,脑与嘴恰好能跟上,于是请老汪。
老汪私塾,设在东家老范牛屋。学堂过去是牛屋,放几张桌子进去,就成学堂。老汪亲题块匾,叫“种桃书屋”,挂在牛屋门楣上。匾很厚。拆马槽块槽帮。范钦臣虽然脑子慢,但喜欢热闹,个学生对个先生,他觉得寂寞,死活不读这书。老范又想出个办法,自家设私塾,允许别家孩子来随听。随听人不用交束脩,单自带干粮就行。十里八乡,便有许多孩子来随听。杨家庄卖豆腐老杨,本不打算让儿子们识字,但听说去范家私塾不用出学费,只带干粮。觉得是个便宜,便口气送来两个儿子:二儿子杨百顺,三儿子杨百利。本来想将大儿子杨百业也送来,只是因为他年龄太大,十五岁,又要帮着自己磨豆腐,这才作罢。由于老汪讲文讲不清楚,徒儿们十有八个与他作对。何况随听人,十有八个本也没想听学,只是借此躲开家中活计,图个安逸罢。如杨百顺和李占奇,身在学堂,整天想着哪里死人,好去听罗长礼喊丧。但老汪是个认真人。他对《论语》理解之深,与徒儿们对《论语》理解之浅形成对比,使老汪又平添许多烦恼。往往讲着讲着就不讲,说:“讲你们也不懂。”
如讲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徒儿们以为远道来朋友,孔子高兴,而老汪说高兴个啥呀,恰恰是圣人伤心,如果身边有朋友,心里话都说完,远道来个人,不是添堵吗?恰恰是身边没朋友,才把这个远道来人当朋友呢;这个远道来人,是不是朋友,还两说着呢;只不过借着这话儿,拐着弯骂人罢。徒儿们都说孔子不是东西,老汪个人伤心地流下眼泪。由于双方互不懂,学生们流失和变换非常频繁。十里八乡,各个村庄都有老汪学生。或叔侄同窗,或兄弟数人,几年下来,倒显得老汪桃李满天下。
老汪教学之余,有个癖好,每个月两次,阴历十五和阴历三十,中午时分,爱个人四处乱走。甩开大步,路走去,见人也不打招呼。有时顺着大路,有时在野地里。野地里本来没路,也让他走出来条路。夏天走出头汗,冬天也走出头汗。大家开始觉得他是乱走,但月月如此,年年如此,也就不是乱走。十五或三十,偶尔刮大风下大雨不能走,老汪会被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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