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吃了惊,她那张脸完全变掉了。她原来那张圆圆的娃娃脸,两颊的肉好像给挖掉了一样,深深地凹了进去,颧骨嶙峋地耸了起来。她的两只大眼睛整个陷落了下去,变成了两个大黑洞,眼塘子乌青,像两块淤伤,脸肉蜡黄,两边太阳穴贴了两片拇指大的黑膏药,一头长发睡成了一饼一饼的乱疙瘩。她的两只手紧紧抓拢,像一对蜷起的鸡爪子。她那本来十分娇小的身躯,给重重叠叠的衣裳被窝裹埋在床上,骤然看去,像是一个干缩了的老女婴。她伸出她那鸡爪般的手,一把捞住了我的手腕,尖起她凄厉的声音,迫促地叫道:
“你来得正好,阿青。快,快,把你阿母抱起来,床前有个痰盂,你看见吗?”
我把被窝掀开,将母亲从床上抱起来,她的身体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我一只手托住她的背脊,我摸得到她背脊上突起来一节节的硬骨。她身上透着一股呛鼻的药味和汗臭。我把她放在痰盂上,痰盂里已装满了半盆黄浊浊的尿液,我进来时闻到那股奇异的腥膻,就是那里发出来的。母亲坐在痰盂上,佝着身子,怨怨艾艾地说道:
“刚才我唤破了喉咙也没有人理我,那个死老婆子在装聋呢!他们看见你阿母病得动不得了,便都来欺负我。她敢站在我房门口,对她儿子说:‘那个查某不中用啦,还医她做什么?’——”母亲嗤嗤地冷笑了两声,“考背,偏偏你阿母又死不去,天天在这里拖!”
母亲解完小便,用几张粗黄的卫生纸揩干净。我把她从痰盂上抱起来,放回床上。
“我怕冷,阿青,替我把被盖好。”母亲颤抖着声音叫道。我赶忙将被窝裹到她身上。她这间房间的窗户都紧紧关了起来,而且还蒙上了厚帘子,我的背上一直在淌汗。
“你知道么?阿青,他们都在等我死呢!”母亲压低了声音。她伸出她那瘦得只剩下一把筋骨乌黑的右手来给我看,她的无名指上犹松松地套着一枚磨得泛了红的金戒指。“他们等我一死,就要来脱我这只金戒指。别做他娘的春梦啦!我吞到肚子里去,也不会给那两个夭寿的!可是阿青,你阿母穷得要命,想吃片西瓜也没有钱买——”
母亲说着,她那双深坑的眼睛打量了我一下,突然笑道:
“嘿嘿,你这一身穿得蛮标致嘛,你发财了么,阿青?乖仔,给点钱给你阿母买东西吃好么?我饿了一天了,他们拿来的东西,是喂猪的糠,哪里是人吃的?”
我掏出昨天剩下的两百块钱,分了一张一百元给母亲,母亲那双瘦得像鸡爪子的手,捏住那张钞票,直打颤。她那张变得丑怪破烂的脸却绽开了,笑得像个小女孩一般。她急忙把那张钞票塞到枕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