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着腰,在搓洗那些堆积如山无穷无尽床单衣裳。因为贴补家用,母亲每天都去兜揽大堆别人家床单衣裳回来洗。她常年都埋葬在那堆脏衣裳里,弓着背,拼命地搓,奋力地洗,两只手在肥皂水里,径泡得红通通。她蹲在地上,捞起裙子,露出双青白小腿来,头乌黑长发扎成刷大马尾,拖在身后。有时候,母亲面搓洗,面个人忘情地哼着台湾小调,搓着搓着,她会突然扬起面,皱着眉头,放声唱起来:
啊——啊——被人放舍小城市——寂寞月暗暝——
她声音尖细、凌厉,颤抖抖地声奋扬起来,听得人毛骨悚然,比《悲情城市》里那个台语悲旦白莺唱得还要叫人心酸。
母亲身世和来历都是十分暧昧不明。据说她是桃园乡下户养鸭人家养女,养父是个酒鬼,百般虐待,幸亏养母还疼她,少受许多罪。可是有天,养父把镰刀飞过去,把她额头上削去块皮,于是她便逃出来,跑到中坜,在第军团军营附近家下等茶室,当起女招待来。那段日子,母亲行为大概不甚检点,经常跟第军团那些军爷们制造事件。有次,两个少尉军官为她争风吃醋,动起武来,险些出人命案子。事情闹大,母亲在中坜立不住脚,才到台北来帮人做下女。黄婶婶怀孕时,请母亲临时帮忙,就是那样,便跟父亲搭上。那年父亲四十五,母亲才十九岁。黄婶婶提起这件事,总捂起嘴巴笑。
“是叫你们阿母送红蛋去,谁知你们阿爸红蛋留下,连人也留下!”
母亲年轻时,大约确是个很有风情女人。她长得身段娇巧,细细腰肢,头丰盛长发,乌亮亮像匹黑缎子般披到背上来。她那张雪白娃娃脸,小撮嘴巴,嘴角翘翘,满脸稚气,看起来,好像是个总也长不大小女孩般。可是她那双大大、深坑下去眼睛,双乌亮眸子里,却径闪烁得像两只受惊小鹿般,东躲西藏,充满彷徨疑惧。有时候,她会突然眉头锁,双大眼睛便像两团黑火般燃烧起来,好像心中腔怨毒都点着似。
母亲站在父亲身边,只到他肩膀。两个人走在街上,父亲昂头挺胸,好像在阅兵,大步大步地跨着,母亲跟在他身后,碎步追赶,不住地两边张望。那样个苍老灰败、满头白发倒竖大男人,身后却跟着个娃娃脸、惊惶不定小女子——他们两人,是们巷子中,对极不相称,走在起令人发噱老夫少妻。
然而父亲大概也曾热爱过母亲,只是他表示方式却十分地,bao烈。有次,母亲在门口跟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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